第十八章 别庄风云
桃小茜2018-09-26 12:0012,598

  门外,留下一地清晨的初晖,泛着安谧的银色,呼呼吹着的是伴着鸟啼的夏末暖风。别庄一里外的树林中,正徐徐走来另一人,他一身青色劲装,腰间别着无双门的腰牌,他手中提着一篮东西,稳步朝着这里走来,丝毫没有发觉之前有人来过这里的痕迹,一刻钟后,那人到了别庄门外,他抬眼,露出了追风那张冷峻的面庞。

  同一时间,与追风不同方向的山间小路上,一袭紫袍的女子扶着一中年妇人正缓步向别庄走来。早晨的有些微凉,那中年妇人裹了一件乳白色纱织的披风在肩上,一张有些年纪的脸却仍不失妖艳的美色。

  “义母,您慢点。”紫衣女子小心地对中年妇人叮嘱着,那妇人点了点头。

  “您到底要去什么地方?”紫衣女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面上仍是温和的笑,看装扮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嘴角的笑却藏不住那眼底的狠厉,每一个目光扫向周围,都是暗藏杀机,只是妇人似乎并未察觉。

  “我听说,穆家那个小贱人,被双儿藏在这山上一处别庄了。哼!那个贱人!嫁进我们家,还想着别的男人。她以为我不知道!我今天非要把她揪出来,我就不信了……”中年妇人恨恨地骂着,“紫玉,我们走快些!”

  紫玉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厌恶,继续扶着她朝着山上走去。

  穆锦妍刚从房内出来,便看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站在顾清越所在的屋子前。这几个月,穆锦妍都被软禁在这里,说是软禁,实则是她自己要求陪在顾清越身边不走,离无双才答应了她的要求。这些日子,顾清越不怎么与她说话,但只要她能远远看着他,陪着他,也就足够了。府里的下人都是离无双精挑细选过来的,眼下这两人面孔陌生且有些年纪,不知是善是恶。“你们是什么人?”她微微蹙眉,张口问道。

  骆梵音看了她一眼,对面的女子一身鹅黄色衣裙,面色不太好,有些忧郁,但姣好的容颜还是能看出来的。“你又是什么人?”黑衣女子扫了她一眼,不太客气地回了一句。

  穆锦妍一时语塞,但还是直视着对面的两人,脚步慢慢往顾清越的房门前挪去。“这里不欢迎陌生人,请你们离开!”

  黑衣女子冷笑一声,“小丫头,不知道祸从口出么?”语毕,黑影一闪,一道黑袖倏地卷上了穆锦妍的颈部,随即一扯紧,意在拗断她的脖子。

  这力道被骆梵音猛然拉住,指尖一弹,黑布“刺啦”一声断成两截,穆锦妍刚被窒息了两秒便跌坐在地,捂着脖子惊恐地看向对面那功力深不可测的两人,她不断地咳着,黑布裹上她脖子的一瞬间,那种恐惧的情绪随即袭上心头,那内力仿佛带着无尽的杀意和冷厉的恨意,让她动弹不得。

  “云儿,你下手太重了!”骆梵音不满地看了那个被称为云的女人一眼,眼底飘过一丝不赞同。

  云儿这名字听着该是雪白的一片,温柔的一片,然而黑衣女人一身黑不说,那眼神里裹挟着无边的黑暗,她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从前我就是心太软,结果落得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如今,你反倒心软了?”她白了一眼骆梵音,转身不再理会他,朝着顾清越的房间走去。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打开来,一身紫色长衫的顾清越,脑后梳起简单的发髻,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刚起来便听到外面一阵不寻常的响动,想了想,以为是穆锦妍又一次想引自己的注意便迟疑了一会才出来,然而院子里远远近近站着的两人和跌坐在地的穆锦妍让他愣了一秒。

  “你们是什么人?”看清楚两个陌生的面孔,他蹙眉,看向穆锦妍,“这又是你玩的什么把戏?”

  穆锦妍闻言心中一痛,垂眸,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朝着顾清越摇了摇头,“不是我。”

  顾清越面色冷了下来,不悦地看着面前的黑衣女人,虽然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是什么人。“这里不欢迎你们,请离开吧!”说罢,他转身准备回屋。

  “越儿!”一声带着颤抖的呼唤,扯住了顾清越的脚步,他顿了顿,回忆中的呼唤从心底深处满满涌上,与这一声呼唤有些重叠,他迟疑了几秒,仍不敢转身,他有些自嘲地笑笑,这都是什么情况,母亲都死了十几年了。

  “越儿!”又是一声更为清晰的呼唤,顾清越猛然转身看着那女人,泪水从她那女人的眼窝里汩汩流出,她激动地看着顾清越已然不同于年少时期的脸庞,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抚摸他,却被顾清越一把挥开,“你做什么?”

  白若云心中一痛,上前一步,“越儿,我是娘亲啊……你不记得了么?我是娘亲啊……”

  顾清越身子震了震,他瞪了眸子看着眼前陌生的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越儿,娘知道对不起你……娘说过三年后便去接你,可是娘不是忘记了,而是为奸人所害,没能前去啊。娘找了你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你了。”云泪眼婆娑,声音中却还是带着倔强的坚强,这些年来,她就是靠着那些美好的回忆和不能忘却的恨活了下来,没人知道,当年她被推下悬崖之时的绝望和无助,还有她在谷底的苟延残喘的活着的凄惨。若不是她无意中发现了一本被藏起来的武功秘籍,她恐怕早已成了谷底的一堆枯骨。

  “你胡说!”顾清越猛然打断了她还想再说下去的话,面色陡白,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冷光,“我娘死了已经有十五年了!她的墓就在后山。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给我马上滚!”说罢,他拂袖转身,留给她一个冷冰冰的背影,留下骆梵音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伫立,留下了穆锦妍仓皇地追着他的脚步过去。“师父?”顾清越转身才看到那个授他武艺的人也在黑衣女人身后。

  “你也滚!”顾清越冷冷地哼了一句,穆锦妍身子一颤,僵在了原地,她眸色黯然了下来,指尖悄悄握成拳,指甲刺痛着自己的掌心,却比不过心底的痛,这么久,她从不曾得过他一个温和的笑,或是一句温和的言语,三年半了,他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她照旧是在自己的错误中不断赎罪。

  “越儿!我真的是娘啊……我是你娘白若云!”白若云穿着一身与名字不相符的黑袍,乍一看确实少了些白云该有的味道,只觉得是阴暗世界爬出来的索命的鬼。

  “云儿,给他些时间,他会想明白的。”骆梵音走到了白若云的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说道。“清越,为师找了你许久。”

  顾清越蹙眉,“师父怎么会来到这里?”

  白若云呆呆地转身看着骆梵音,她逼回了泪,面色再次恢复沉静和死寂。看了一眼旁边站立的穆锦妍,“这丫头呢?你跟越儿什么关系?”

  骆梵音摇了摇头,“你还没看明白么?”叹了口气,他转身朝着院外走去,白若云眯了眯眼,提步跟了上去。顾清越只是顿了顿足,并未跟上去。如今的他一届废人,师父来了又能怎样。

  院门还未出,迎面便是一道紫鞭甩来,白若云刚抬眼,便见骆梵音一挥手,将她扯到了身后,手中已然抓着紫鞭的尾部扯紧,顺着紫鞭看去,那一头的主人却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紫衣姑娘,只是她眼中是冷冰冰的狠辣劲儿,她的身后徐徐走进来一人,一身淡淡的白衣,掺有一些银丝的发髻中插着一枚玉簪子。

  白若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根簪子,有点眼熟,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光,她脸色倏地僵了僵,眼中闪过一丝恨。

  “紫玉,是什么人?”白莲月那声音听在白若云耳中,仍是当年那般酥软的嗓音,只是二人的容颜都不再年轻了。白若云心中冷笑一声,白莲月,你还是当初那副贱人的模样,我却要戴着一张陌生的脸,我的一切不幸都是拜你所赐!

  “义母……”紫玉暗自运劲试图将被骆梵音扯住的紫鞭收回,却发觉眼前这个男人的武功绝非自己可比,不由得有些心里发憷。“他们是什么人?”白莲月刚进门便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她本是打听到穆锦妍被离无双藏在了这里的别庄,所以故意前来找茬的,然而眼前这个两个人又是什么来头?对面那个黑衣女人,面孔十分陌生,但那眼神却像是要吃了自己似的,感觉似曾相识,可是她对这脸完全没有印象。

  “义母先别过去,来者不善。”紫玉冷哼一声,挡住了白莲月正欲跨出的步子,“前辈抓着我的鞭子不放,有何赐教吗?”

  骆梵音眯了眯眼,云淡风轻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不寻常的寒意,指尖一送,那紫鞭便倏地被紫玉收回在手。

  他沉沉地看了眼白莲月那张风韵犹存的面孔,垂眸,眼底闪过了一丝裂痕,袖中的手轻轻覆上了身旁之人的手背,紧紧地握住她,“我们走吧。”

  白若云冰凉的指尖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裹在掌心中,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才将目光从白莲月的脸上移开,手心翻开反握住骆梵音的手,“嗯。”她淡淡地应了声,顺从地跟着骆梵音准备离开。

  “阁下来去匆匆,也不留下姓名?这里可是我儿子的别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白莲月皱眉,见对面两人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不由得心里恼火,推开紫玉,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顺便瞪了一眼旁边怔忡地站在那里的穆锦妍,死丫头,等会再收拾。

  “滚!”白若云抬眸,实在没什么心情,一个冷厉的眼神,一声轻蔑的呵斥,吓得白莲月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她蹙眉,玉指直指白若云,“你!”

  “我说了,滚!”白若云抬眼,一道劲风扇了过去,紫玉一把拉开了白莲月两人才不至于被这力道打中,否则她那根手指恐怕立刻就要被削掉了。

  骆梵音心疼地看着白若云眼中的恨,又嫌恶地瞟了一眼慌张退开几步的白莲月和紫玉,伸手一揽,将白若云整个人扣在怀中,“走吧,”他在她耳边轻语,施了轻功带着她飞出墙外。

  “义母,你没事吧?”紫玉扶着白莲月站稳了,这才看似关切地问了一句,白莲月惊魂甫定,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们都是些什么人……那个女人……”

  转身,她看见穆锦妍还呆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莲月刚才受的气这下全都转移到了这里,她提步便冲到了穆锦妍身边给了她清脆的一巴掌,“都是你这个贱人!尽招惹这些不干不净的人来!扫把星!双儿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说罢,她抬手一把将穆锦妍推搡在地,恨不得再踏上一万只脚似的,伸腿便要踢她。穆锦妍本来并非如此柔弱的女子,然而这三年来,为了替顾清越试药,她的身子早已透支,苍白的面色隐隐透露出身体的虚弱,然而面上,她却从不示弱。顾清越只见过她那一次吐血,却并不知她的身子已然到了如此地步,也不知这全是因为他的缘故。

  眼下,看她被一个毫无武功的女人推倒在地,顾清越心下越发惊愕,她当年可不是这般模样,他握了握拳,终究还是忍不住站了出来。

  “住手!”一道男声从屋内传来,白莲月转头一看,顾清越紫色的身影快步地从那里跑了过来,挡在了穆锦妍身前,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

  “你……你……你又是什么人?”白莲月惊讶地看着这个面生的男子,这又是什么人?“这是我儿子的别庄,你们一个个的都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你说!他是不是你的姘头?”白莲月越说越难听,指着穆锦妍的鼻子骂道,穆锦妍垂眸,眼角有泪滴渗出。

  紫玉媚眼扫过顾清越那张英俊的脸,冷笑一声,“这是顾念兮的哥哥。顾清越。”

  “你是那个小贱人的哥哥?哼!”白莲月恨恨地看着顾清越,“好呀,真是无法无天了,原来你们一个个都藏在了这里,双儿呢?双儿!去给我把他找来!我到要问问他,眼中到底眼中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紫玉看了她一眼,“义母,门主不在这里呢。”

  “不在?不在更好!你来,我今日就要执行家法,给这一对狗男女教训!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你当我儿子是什么人?双儿不在,我这个作娘的替他管教媳妇!”

  “你住口!离无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娘!”顾清越厉声斥道,“这里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穆锦妍怔怔地看着身侧扶着自己的顾清越,许久不曾见过他为自己担心的模样,原来他生气的时候,也会这般好看,只因为,为了她的原因。穆锦妍唇边微微弯了弯,苍白的面色上也有了些许温柔的表情,“清越……我。”

  “你闭嘴!”顾清越轻喝到,却不看她,只是瞪着白莲月和紫玉,眼下他功力全失,今日本该是离无双送来解药的日子,若是没有这每月按时服用的解药,他便会受体内失心散的毒素侵蚀。想到失心散,顾清越神色暗了暗,看了一眼身旁的穆锦妍,一时间那股恨意又向藤蔓般在心头爬来爬去,伴着内腹隐隐的痛意渐渐滋生,他额头开始冒出汗来。

  穆锦妍看他的神色便知他所想,自己也不由得恼恨自己,三年前是她从药王谷带走了顾清越,还听了父亲的话给他下了药,当时她并未思考太多,只想着要让他安心待在自己身边,父亲告诉她只有让他失去神志,才有可能重新爱上她。她没想过,父亲是骗她的,失心散除了能让人暂时地失去神志,更会抑制内力,每月若不按时服用解药,便会受毒素噬心之痛,而且被解药维持的清醒也会逐渐丧失。解药是离无双从穆家偷来的,她为了此事,与穆家已经彻底决裂,连她也不知这根本的解毒之法该如何配置。想至此,她脸色白了白,眼底是悔恨和痛意。

  “放肆!穆锦妍是我离家的媳妇,你又算什么东西?我是她的婆母,教训她天经地义!”白莲月横眉一挑,但她还不敢亲自上前,她不会武功,可不想贸贸然上前,眸子斜了斜,“紫玉,你来!替义母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顾清越带着穆锦妍微微退后一步,他刚在屋内也看到了,紫玉的功力不低,且这三年来似乎又有精进,此时此刻,对上她,他并无把握。“清越,你别管我了,她不敢把我怎么样。”穆锦妍轻轻挣开他的手,垂着眸子,藏起眼底的不舍。

  这三年来,白莲月百般刁难她,早已是家常便饭,若不是离无双可以回护,她恐怕早已被她和紫玉给害死了。

  “听见了吧?夫人身骄肉贵,我可不敢把她怎么样。”紫玉冷笑一声,凑近了顾清越一些,轻声吐出了最后的称呼。

  “你这个贱人!”顾清越看着紫玉那张妖媚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他真恨不得立刻掐死她。他的身子却挪了挪,将穆锦妍再一次挡在身后。

  “难道顾念兮那个野种就不是贱人了?”紫玉抖了抖手中的鞭,一脸挑衅地看着顾清越,眼底的恨意越来越浓,她为了离无双作了多面间谍,甚至于认贼作父也在所不惜,可是没有一个人在乎她、关心她。每个人都说她是多么多么恶毒,她为了离无双屠顾家满门,她为了离无双接近御震天却也落得被他毫不吝惜地丢弃的下场。所有人都讨厌她,所有人都喜欢那个顾念兮!明明她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顾家小姐!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那个冒牌货!为什么!

  “你可别忘了,我才是顾浪的亲女儿!凭什么,她有什么好?她到底哪点吸引你了?”紫玉紫鞭一甩,卷起一道锋利的鞭风掀起了地上的尘土。

  “那又如何!就算你是顾家的血脉,这也不会改变你恶毒的本性!你这样的女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别人的爱!就算念兮不是顾家的孩子,我也会当她是我的亲妹妹,你这样的人就该孤独终老!”顾清越冷哼道。

  “哈哈哈哈……既然你这么爱顾念兮,为什么还要护着你身后这个女人!若非她把你迷晕,顾念兮也不至于死的那么惨!”紫玉一脸嘲讽地看向穆锦妍那张惨白的脸,紫鞭一挥,“把她交出来!”

  白莲月并不知顾清越的身份,此刻听得紫玉与他的一段对话,才仔细打量了这个身形高挑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的模样,面容清俊,那一双眸子里有着她曾经非常熟悉的气息。二十多年的时光在白莲月脑海中忽闪而过,一张隐在她记忆最角落的容颜突然蹦了出来,她猛然瞪大了眸子,脑中的那张女人的脸,与眼前这张男性的脸莫名的完美地重叠了。

  “你!你是!”白莲月一把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紫玉,抬手指向顾清越,“你是白若云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

  顾清越蹙眉,并不想搭理这个令他厌恶的亲戚,只是转眸低声对穆锦妍说道,“等下你先走!”

  “你担心我?”穆锦妍终于抬起了眸子,深深地望着顾清越,他的双眼正看着她,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她,胸腔中那颗几乎枯萎的心在一瞬间又悄悄地活了过来。她恳求地看着他,想要透过那双清澈的眸子看清他的心。

  “你!”顾清越蹙眉,她眼中的隐隐的痛让他有些心烦气躁。

  “你是顾清越!你是她的孩子!”白莲月终于说出了她的猜测,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事实,“我记得……我记得的……她有一个孩子……她……她……你是替她来报仇的?是不是?啊?是不是……”她就像是突然间发疯了一般,惊慌失措地朝后退着,口中喃喃自语着,手舞足蹈。

  “义母?你怎么了?”紫玉发觉了白莲月的异常,连忙扶住了她。

  顾清越突然听见这话,心中对白莲月唾弃到了极点,冷哼一声,“疯子!”穆锦妍却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脸色霎时白了几分,泪水在眼眶中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抵不住心底的酸涩,顺着睫毛倏地流成了一道美丽的线,安静地停留在她苍白的脸上不肯消失。

  她扭过脸去,不愿被顾清越看清自己此刻的狼狈,手臂挣了挣,从顾清越身后站了出来,对着紫玉说道,“我跟你走,别找他的麻烦。”

  “穆锦妍!”顾清越气的脸色铁青,“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没用到需要你保护的地步?”穆锦妍背对着他,袖中的手渐渐握成拳,她深吸一口气,“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语毕,她迈开步,朝着紫玉走去,脚下还有些不稳。

  白莲月还有些疯癫,被紫玉紧紧抓着,看见穆锦妍迎面走了过来,紫玉唇边扬起一抹冷笑,朗声笑道,“顾清越,你可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她一边笑着,一边将穆锦妍扯了过来,“哼,走吧。眼下离无双不在,我们也好细心交流一番。这个男人,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在悬崖边……”

  听着紫玉的轻蔑的笑,穆锦妍脸色僵了僵,唇边抿了抿,“够了!”

  紫玉看了一眼白莲月神叨叨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低声劝着,“义母,我们先回去吧。”

  白莲月还在那里低声念叨着,神智有些不太清楚,被紫玉扶着便转了身,忽然又转头看着顾清越,“你是她的孩子对吗?那你爹是谁?”

  顾清越眼见穆锦妍要跟着紫玉走,他心里虽气愤,却无可奈何,此刻又见白莲月问道,他横了她一眼,“你问这话真是可笑!我爹能是谁!”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爹明明是……”白莲月正要说下去,紫玉却扯了扯她,“有人来了。”

  穆锦妍刚转身,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东西,她知道,那里面是这个月的解药,她不能让紫玉她们知道顾清越武功尽失,只好对着紫玉撇了撇嘴,“紫玉!”

  追风刚进门便看见院子里站着本该待在无双门里的两个女人,还有面色沉重的穆锦妍,以及不远处铁青着脸的顾清越。离无双在离开之前,吩咐他按时送解药过来给顾清越,顺便看一下他们二人是否安好,没想到,还是被老夫人给察觉了,竟然带着紫玉来了这里找麻烦。

  “紫玉!”追风的声音和穆锦妍,一时间重叠在一起,他看了一眼老夫人,眸中闪过一丝疑虑,又把目光瞟向穆锦妍身上。

  “呦……追风?你来做什么?”紫玉邪邪地笑着,“老夫人要回去了,你看不到吗?好狗不挡道,让开吧?”

  追风脸色一黑,“紫玉,你别太过分!”

  紫玉唇边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离无双此刻不在,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不识相的,别怪我不客气!你手中那是什么东西?”

  “他是……他是……”白莲月仿佛打摆子似的开始颤抖起来,紫玉蹙眉,伸指一点,将她点昏睡了过去,“夫人和少夫人要回山庄,你带少夫人回去吧。”

  “哼,我奉门主之命,让少夫人在此静养,你还是带老夫人回去,少夫人这里,不需要你插手。”

  紫玉瞅了一瞅当下的环境对自己并无好处,带着白莲月这个拖油瓶,也在追风手中讨不到好,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穆锦妍,“今日暂且放你一马,咱们来日方长!”说罢,她带起白莲月,走出了院子。与追风擦肩而过之时,她冷笑道,“你可真是他的一条好狗!”

  追风面色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紫玉和白莲月走出了院子,这才转身,朝着穆锦妍走去,她身后的顾清越还面色铁青地看着她的背影,追风顿时感到有些头疼,门主离开之前只是交代他前来送药,并没说过他会一去就失踪了一个多月,自己还会遇见这么个烂摊子。眼前这两个人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追风也不想多管闲事,眯了眯眼,先绕过了穆锦妍,直接将药塞到了顾清越手中,“这个月的解药。”

  顾清越握着药的手越来越紧,他看着自己指尖因腹腔的阵阵痛意而微颤,心头的恨意又涌了上来,“离无双到底还想困着我多久?”他一把将手中的盒子扔到了地上,“我已经受够了!”

  追风面色一黑,俯身要捡起锦盒,却被一只手拦住了,他抬眸,穆锦妍那双纤细的手正拾起了锦盒。

  “与他无关。药是我下的,你如今的模样,也是我害的。我会尽我所能找到根治你的解药。”穆锦妍拿着锦盒,朝着顾清越走去,重新送到了他面前,“这个药,你必须吃!就算你吃完就杀了我,也无所谓。”她的神色已改之前的妥协,眼中闪着坚定的神色,脸色虽仍旧是有些虚弱,但语气却十分坚决。

  顾清越似乎被她忽然的改变,或者说是久违了的那股倔强感染到了,他微微愣了一下,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穆锦妍,“你不怕死?”

  “呵……死?要是能死……算了。”穆锦妍自嘲地笑着,“离无双从未害你,全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和他,都恨我。你们都恨我。”

  顾清越听了这话,眼神暗了几分,他垂眸,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药,怔怔地望着她,“许久未见到你如此模样了。”

  穆锦妍愣了愣,眼底有一丝动容划过,泪腺里似乎有一点温热,她转了转眸,“我……”我怕我都快忘记自己曾有这副模样了,我更怕你会厌恶看到从前的我。她将到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胸口隐隐的不适感让她有一丝眩晕,她转身,朝着屋子走去,“我去给你拿水,今日时辰不早了……你要赶紧”,声音戛然而止。

  顾清越随着看去,却见穆锦妍的身子直直地朝着地面跌去,他心口一惊,一步奔了过去,不顾腹内开始翻腾的痛意,接住了穆锦妍,低眸一看,她双目紧闭,唇边已然溢出了血。

  追风脚步动了动,本来要赶在穆锦妍倒地前上前,但在看到顾清越拼了命的神情,他还是将这个机会让给了顾清越,成人之美他还是会做的。

  “她的身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上次不是说已经痊愈了吗?”顾清越扭头质问追风,他想要抱起她,却发觉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乐观,想了想,他打开了锦盒,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腹内的翻腾渐渐缓解了些,他一把抱起了穆锦妍,进了屋子。

  追风叹了口气,跟着他走进了屋里,“她……”,追风关上了门,却发觉自己不便多说,“你还是等她醒来,自己问她吧。”顾清越闻言,眉目皱得更深了,“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你也瞒着我,我该怎么相信你?”他看着穆锦妍毫无血色的脸,口中不由得喃喃自语。

  “那日,究竟是什么人闯了进来?”顾清越在追风为穆锦妍诊断之际突然想起了上一次见她吐血的情景,随口问道。

  追风神色紧了紧,有条不紊地将穆锦妍的脉象看了看,微微蹙眉,这才放下了她的手腕。转眸看着顾清越,追风迟疑了,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关于白梨落的事情?这样是好,还是坏?

  “你怎么了?是不是她的情况很差?”顾清越见追风神色凝重,他走过去蹲在了床边,轻轻抚着穆锦妍耳际的发丝,心头泛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她的身子是很差,不过也不至于……”追风又微微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将位置让给了顾清越。

  追风走到了窗边,将窗户关了起来,这才转过身看着顾清越,“作为一个男人,你实在不合格!”

  顾清越闻言,面色白了白,也扭头看着追风。

  两个男人四目对峙了许久,顾清越回眸,为穆锦妍盖上了被子,悉心地掖好了被角,这才起身,走到了追风身边,“你说得对。”

  “你爱穆锦妍吗?”追风是第一次与顾清越交谈这么多,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惊异。

  “我……”

  “你爱的到底是谁?你妹妹?还是你身边这个女人?你真的好好想过吗?”

  顾清越握了握拳,“我曾深爱过念兮,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

  他背对着穆锦妍,未曾注意到,她眼角悄悄滴落的泪,追风却看得分明,心里不由得暗暗叹息。

  “兮儿比我理智,也比我更清楚,她爱的人是谁。”他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娓娓道来。

  “我痛苦过,求而不得的痛苦,你可知道?我爱她,那么多年……可是,感情本就是勉强不来的。”

  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皮,指尖微微挪到了被角,揪住了那一处。

  “锦妍,她……初见那日,她穿的一身红衣。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他回头看了眼,唇边微微弯起,“她强行闯入了我的世界。念兮失踪的那些日子,是她一直陪着我寻找,从来没放弃过。我怪过她,可是我……我的心,好像被她慢慢打动了。”

  追风唇角弯了弯,“这么说,你还是放下了。”

  “我只是,不能原谅她骗我。”顾清越神色一暗,“念兮死了,死了!你知道吗,我永远都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没有保护好她。”

  追风抿了抿嘴,心道,顾清越,你真是难搞!

  “那你也恨了她三年了……恨一个人,不累吗?”

  顾清越闻言,轻笑一声,“离无双不累么?”

  追风垂了眸,“大家都累了。因为我,我们这些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怔怔地看了追风半晌,“原来,你也……”顾清越苦笑,“罢了。”

  “你不是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我告诉你,那天闯进来的人……”

  顾清越挑眉,“到底是什么人?”

  “她叫白梨落,更顾念兮很像。”追风扫了一眼穆锦妍的方向。

  “你说什么?”顾清越一把抓住了追风的胳膊,神情焦急。

  “本来我们以为,她就是顾念兮。”

  顾清越蓦然瞪大了眸子,“念兮没死?是真的么?你没骗我?”

  追风眸子闪了闪,不经意地看向穆锦妍,她倏地睁开了眼,却没有坐起,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被角的手指却越抠越紧。顾清越只顾着追问,并未察觉她已清醒过来。

  “我们不能肯定,”追风看着他,“如今,你打算如何?”

  顾清越只是有一瞬间的方寸大乱,听到一个与念兮相似的人出现了,他的心头还是会有悸动,但一转眼,他脑海中又被另一人的容颜所填补,回眸看着穆锦妍那张苍白的脸,他的心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打算?”他如今武功全失,又能如何,更何况,对她,他放不下。

  “我能有什么打算?如今我废人一个。”

  追风笑了笑,“你的武功也不是没有希望恢复,只是……”他神色暗了暗。

  穆锦妍终于不想再假装睡着,轻咳两声,她缓缓坐起身来,转身朝向了两个男人,她想要印证她的猜测,“离无双找到了法子,是吗?”

  顾清越闻声扭头,“你醒了?”他走到了她身前看了看,她的面色无大碍,他忽然感到心里舒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想表现出来,神色淡漠地看着穆锦妍,“你怎么会……”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没事的。”她虚弱地咳了两声,正要掀了被子下床,却被顾清越伸手按住了肩,他蹙眉,眸子里有一丝担心,“你还要到哪去,给我好好躺着。”

  穆锦妍有一瞬间的惊讶,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顾清越却撇开了眼。她默默低下头,重新躺了下去,心里不知喜还是悲。

  顾清越蹙眉,转身问追风道,“离无双人呢?”

  “门主去追查了,但是一个多月毫无消息传来。”

  “怎么会这样?”顾清越挑眉。

  “门主已经找到了解开你身上的毒的方法,只是,暂时还缺一味药引。他交代我要看着你们俩,所以我才没跟他去调查。”追风神色凝重,“我正打算出去寻他,只是凑巧遇见了。”

  穆锦妍期待地看向追风,“真的找到了?是什么法子?缺的是什么药引?”

  追风看了看她,眸中划过一丝不忍,又瞅了瞅顾清越的面无表情,“药引在琼山。”

  “琼山?那是……”穆锦妍从未出过海,并不知他们这些人在海外经历的种种,但顾清越却很清楚,那里对他们的意义。

  “那是云家的地盘。”顾清越说道。

  “云家?”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听过,“那我们可以尽快动身前往那里。”

  追风蹙眉,“我要去寻门主……”

  “追风,当我求你,带我们去琼山……”穆锦妍重新下了床,顾清越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她并不知顾清越去过琼山,于是只想着求追风带他们去,更何况,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们二人都武力自保,只能央求追风。

  “你做什么?”顾清越生气地呵斥道,看着穆锦妍随随便便下跪的模样,他的心竟然揪痛不已,曾几何时,她从曾经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侠沦落至此?脑袋一时不清楚,顾清越竟然口不择言,“下毒的是你,救我的是你,现在你到底想如何?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穆锦妍!你让我感到可怕!”

  他只连名带姓地叫过她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如今这严厉的一声听在耳中,穆锦妍的身子震了震,她咬唇,不愿承认自己心底的痛令她的唇不住地颤抖。上一次,他说她让他失望,现在她尽然都让他害怕了……因为我,他们都变了。追风见状,欲伸手拉起她,却被她挡住。跪在那里,她的身子虚弱却倔强地跪着,她缓缓抬首看向顾清越,他脸色铁青,唇却因长久的中毒而发白,那张脸依旧清俊,却少了当年的意气风发,这都是因为她……都是她的错。

  “是……下毒的是我……救你的也是我……是我错了。所以我会还你。”她借着追风的力量,站起身来,却深深地望着顾清越。

  “我错了,我三年前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跟我一起去死是不是?”她声音微冷,带着心如死灰的绝望,面色煞白,“你是不是这么想的?我是不是做错了?你说!”

  顾清越看着穆锦妍那双眼中的绝望,他忽然觉得有些窒息,“别逼我……”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何如此心乱。三年来,他都能够坚持自己的心意,不去理会她的道歉,她的恳求,她的关怀,他怨她的欺骗,他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逼你……”穆锦妍忽然嗤笑道,“三年了……我也倦了。我只问你一句,你爱过我吗?你爱我吗?”

  顾清越蹙眉,“你……”心口有东西在蠢蠢欲动着想要说出口。

  她看着顾清越的沉默,心口痛得厉害,“罢了,就算你从不爱我,我也只有一句,我无法看着你痛苦,我也不会看着你死!你若不愿去琼山,我去!”她看着追风,“带我去琼山!”

  追风面露难色,“你的身子……”

  “这个你不用管,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添麻烦。”穆锦妍整了整衣服,转身看着顾清越,“你不去,我去。我会把解药带回来。待你解了毒……我们从此陌路,也无不可。”言毕,她转身,便径直出了房间,顾清越站在原地,望着穆锦妍决然而去的背影,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蓦地涌了出来,脱口而出道,“我跟你去!”

  穆锦妍骤然驻足,却未转身,只沉沉地应了声,“好。”

  追风看着穆锦妍去了隔壁屋子收拾行李,不由得叹了口气,扭头看着顾清越,嘴角不自然地撇了撇,“既然如此,三日后出发。”说罢,他也离开了顾清越的房间。转眼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顾清越一人,他忽然间觉得有些孤单,瞅了瞅铺在地面的自己的黑漆漆的影子,他渐渐捏紧了手心。

  不知不觉间,屋外的天色已晚,今日的别庄,来了一拨人走了一拨人,从黎明到黄昏,也不过一刹那。顾清越关了房门,竟无心洗漱,裹着外衣便躺在了床上。他闭上了双眸,眼前倏然飘过了穆锦妍的容颜,睫毛微颤,他唇角不由得溢出了一丝叹气。随着夜色渐深,他的身体渐渐放松,沉入了梦乡,然而梦里是一片漆黑的世界,一种被包围感从四面八方涌向了他,强烈地挤压着他,黑暗深处,许久都不曾想起的另一张脸孔——顾念兮含泪的眸,从一片黑暗中渐渐浮现在他眼前,“哥哥救我……”,那一声熟悉的呼唤从远处灌入了他的耳中,一瞬间仿佛刺穿了他的心脏,那一股揪痛让他猛然惊坐起来。

  “念兮!”他倏地睁大了眸子,怔怔地望着屋内黑暗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才从梦里回过神来,“念兮……”想起追风的话,那个与她相似白姓女子。能让离无双去追查的人,肯定背后有着什么大秘密。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紧紧扼住了他的神经似的,周围的黑暗再一次包围了他。“你真的离开了吗?”顾清越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手心,那里湿湿的满是汗。

  夜很静,微凉。

  转眼,又是秋末,时间仿佛回到了记忆里某个熟悉的角落。

继续阅读:第十九章 空谷移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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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花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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