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光微露,花萝就被丫鬟推醒了,窗外是清凌凌的月光,万籁寂静,隐隐约约有鸟鸣啾啾飘来。
花萝躺在暖暖的被窝里,今日是她出阁之日,她望着床帐呆呆想着现在可能连卯时都没到,乍暖还寒的初春,天亮要比夏日迟一个时辰。
花萝揽着桓子润送的布猫,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能听到隔着几条街的桓府渐渐传来的动静,感觉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她轻轻掐了自己一把,她真的要嫁给桓子润了,这个出身名门,惊才绝艳的美郎君,她就要与他同床共枕,生小娃娃。
生个跟桓子润一样聪慧的娃娃,想到这里,花萝脸颊渐渐烫红,她反手抓着被沿,蒙住整个脑袋。
桓子润,醒了吗?
听着外面那遥不可及的声响,花萝想到了桓子润,然后鬼使神差地想起花娘昨晚,在她耳边那不可言说的提醒。
花娘教她的并不是操持家计、孝敬公婆,而是偷摸着掏出一本小黄册,给她讲了圆房技巧,听得花萝面红耳赤。
这根本就不是正经夫人该学的,况且她要嫁的是大魏朝数一数二的簪缨豪族,惊才绝艳的桓子润,她一个翰林侍读家的小娘子,竟然有幸嫁给他。
还没穿上嫁衣,花萝就觉得整个人飘了起来,跟饮了陈年旧酿一样。
卯时一刻,府里的嬷嬷领着喜娘、小桐等丫鬟进来了,有条不絮地服侍她洗漱。
被丫鬟从被窝里挖出来,花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丫鬟捧着的凤冠霞帔上,心里一阵火热,
丫鬟捧了一件夹袄,给她穿上取暖。
洗漱完了,小桐端了一碗桂圆莲子红枣羹,这是花萝今早的早膳。
刚起锅的莲子羹有点烫手,软糯香甜,落入腹中,顶着众人片刻不离的视线,花萝只草草用了小半碗,没好意思多吃。
用了早膳,花萝被嬷嬷扶到了梳妆台前,一头青丝从头梳到底,再绞脸。
不管是今生前世,花萝都没绞过脸,这是两辈子第一次嫁人,也将会是唯一的一次。
想着,花萝心里脸上就止不住的甜蜜。
“娘子,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
花萝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脑补的思绪一直不曾间断。
轻微的刺痛传来,花萝这才回过神来,细得看不见的汗毛被生生拔了下来,花萝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尽管疼,她却不曾叫唤,心甘情愿受着。
嬷嬷听到她的吸气声,轻声问她疼不疼,花萝摇头,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颜。
绞完脸,花萝睁开眼睛,镜中便出现一张海棠花似的娇俏水嫩的脸,一双杏眼水光潋滟,仿佛被春雨洗过一般透彻。
“花萝,我来看看。”李含笑从外面挤进来,好奇地往花萝脸上瞧。
花萝难得安静地抬脸,给她看。
李含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花萝,忽的伸出手指,纤纤玉指微微散开,抚在花萝的脸颊上,摇头叹息道:“这样也不算太辱没了桓子润,毕竟那般玉树皎月的人物,你要是太丑了,我都替他不值啊。”
花萝:“……今日是我成亲之日,你的狗嘴里就不能吐出点象牙吗?”
李含笑叹了一口气:“男神都要被你睡了,我就不能吐槽一下嘛。”
花萝娇羞道:“应该的,毕竟以后他出的力气比较大,我只要躺着享受就行了,难为你为他抱不平。”
李含笑:“…… ……”
花萝看着她五彩缤纷的脸心里总是平衡了。
…… ……
花萝的头发被梳成了高髻,满头的金玉首饰压得她的头越来越重,她僵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任由着丫鬟将一件件华服套在她身上。
穿好嫁衣,花萝被扶到床上坐等新郎官来接,再戴上沉甸甸的凤冠,盖上红喜帕。
眼前是一片灼热的红,耳边是唢呐的喜悦声,花萝紧张地心里怦怦跳了起来。
府上的女客们都过来看打扮整齐的新娘,花萝手里抱着平安果,羞嗒嗒地垂着头,不好意思抬头看人,又不敢乱动,怕被满头的金玉首饰压倒了。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竹声,桓子润来迎亲了。
花萝紧张地差点将手里的苹果捏碎。
她偷偷仰头对上了花娘,看见花娘朝她笑,眼睛红红,目光温柔。
花萝突然心生不舍,这里有疼爱她的父母,还有处处维护她的哥哥,她不舍得这些家里人,今日一嫁出去,大家就是两家人了,从今以后,她就是桓子润的妻子了。
桓府到花府,一路都是爆竹声,噼里啪啦的,震得花萝的心也跟着上下乱颤,期待又紧张。
爆竹放完,前厅传来一阵男宾客的喧哗声,花萝仔细一听,很快就分辨出嗓门最大的是花忴的声音。
另一道声称“将这院中枝头最高的花儿射下来”,这声音无疑是林森。
花萝无意识抿了一下唇瓣,又想起适才嬷嬷精心给画的膏脂,怕给抿掉了,赶紧微启水滟滟的唇瓣。
新郎迎亲,新娘家想办法为难一下,这是大魏的习俗。
虽说桓子润文武双全,根本不会被为难到,但花萝还是忍不住担心,桓子润会不会突然后悔了,直接掉头走人?
正坐立不安,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高昂的喝彩声,花萝正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院子里传来丫鬟们一声又一声的“姑爷”时,花萝竟紧张地浑身冒汗。
新郎大步流星跨进了闺阁,盖头下一隅之地出现了大红袍,他就停在她的面前。
全福人将一条红绸递了过来,花萝双手接过红绸带子,平安果一块儿攥住。
全福人说着吉利话,不知是头上的凤冠太重,还是早膳用得太少,花萝有点晕晕乎乎的,头重脚轻,每一步都好像踩在虚无缥缈的云层上。
这种感觉就像藏在浓云中半明半亮的月亮一样梦幻。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桓子润的衣摆,仿佛只要她这样盯着,他就不会消失跑掉,全福人说完了一番吉利话,却发现新娘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便上前轻轻推了一把。
这一推让原本就精神紧绷的花萝往前一栽,眼瞧着就要往地上栽倒,一双修长的手一把将她拦在了胸前、
花萝被桓子润抱了个满怀,靠在他的胸膛,仿佛任他予取予求,众目睽睽,花萝又羞又窘。
桓子润将她的身子紧紧的贴住自己,他低首凝视怀里害羞到极点的小娘子,胸膛发出低低的笑声,“别急,今晚才是你投怀送抱的时候。”
那声音宠溺中不知夹杂着多少戏谑。
花萝闻言羞愤几乎瘫软,细白的颈子,忽的起了一层粉粉嫩嫩的胭脂色。
桓子润倏然将她从怀中撕开,抬起手,略有些粗硬的手指,轻轻牵起她的手,扶着她往前走,低沉清悦的声音在耳畔柔声道:“来,我牵着你走。”
男人指腹的温度灼热了花萝的掌心,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颤。
桓子润自然感觉到了,有力的手臂便将她的手裹得更紧。
花萝垂着头,轻轻嗯了声,桓子润牵着她一步步迈出了花府,将花萝稳稳当当地送进了花轿。
骄帘落下,隔绝了前面那道大红色身影,随着一声洪亮的“起骄”,花轿晃了一下,花萝的心也跟着一提,她下意识抬手就要去掀盖头,却想起之前嬷嬷说的不要乱动,赶紧将手放下。
这可是她盼了两辈子的大婚,不能出一点差错。
冠盖满大都的桓子润娶妻这种大事,自是引来了许多百姓的围观,甚至有城外的百姓专门跑过来瞧热闹。
很快就有仆奴、官兵过来维护秩序,杜绝百姓发生踩踏事件,百姓们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传说中惊才绝艳的桓子润策马而来。
他策马经过的地方,无论男女老少,都不无失了声音,似是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如此俊美的男人。
马背上的桓子润,身穿大红喜炮,芝兰玉树,眸似星辰,脸上是平日不常见的温润和煦,恍如西天下凡的佛陀,信马由缰而降,这样的风采实是难得一见。
观礼的豆蔻少女们,无不羡慕花轿里的花大娘子。
就冲着桓子润这般气度,若能当他一夜新娘,就是折寿十年也是极美的。
花萝听不到姑娘们心中的羡慕嫉妒恨,她紧紧抱着平安果数着前边新郎马蹄的步数,恍然置身于梦中一般。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梦,而她真的就在嫁给桓子润的路上,多么不可思议啊,兜兜转转,她最后竟是成为了桓子润的妻子…… ……
数着数着,花萝肚子就开始饿了,花轿要围着全程绕上一圈,她算了算,她要雷打不动得坐在花椒上两个来时辰。
花萝眼前一黑,肚子咕噜咕噜响。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英勇就义在花轿上时,轿子突然一晃,停了下来,外面有人高喊:“落骄。”
华路身体跟着花轿一晃,饿得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
花轿一落稳,花萝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跳将起来。
她攥着平安果,紧紧盯着,喜娘的吉祥话落了,“咚”的一声,轿门被人踹了一下。
花萝被吓了一跳,听着外面起哄喧闹声,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阵烧红。
新郎踹了轿门,喜娘挑开骄帘,将红绸两段分别递给新娘新郎,花萝蒙着盖头,被人搀着拜了天地,又被搀着进了新房。
桓子润低首看着身穿大红嫁衣的花萝,一直紧绷的身体,这才慢慢缓过来,命运真是奇妙,前世里那般的牵挂,终不负韶华,他终将执起她的手与子偕老。
“咳咳。”
全福人看着新郎官一眨不眨地望着喜娘,忍不住清咳一声提个醒。
桓子润回过神来,清风朗月的脸上扬起了嘴角,仿佛春回大地。
桓子润暗暗平复激动的心情,接过全福人递过来的秤杆,将盖头挑了下来。
无数视线落下来。
盛装打扮的花萝,自然是极美的。
桓子润痴痴地盯着花萝绝美的容颜,直到全福人提醒,才耳朵通红地与花萝交臂喝下交杯酒。
全福人这才递上子孙馍馍给新娘。
花萝两眼放光地接过,几口就全吃了下去。
室内一瞬间闻针可落,全福人愣愣地看着新娘子。
这可是夹生的呀!
全福人呆呆地看着吃下去后,两眼巴巴望着她的新娘子,赶紧问道:“生不生?”
花萝吃了子孙馍馍,露出甜甜的笑脸,脆声道:“生。”
“生就好,生就好……”全福人晕乎乎的,差点以为自己拿错了。
桓子润望着娇声娇气的新娘子,脸上缓缓升起无奈的笑容,这女人真是,成个亲也不安生,将全福人弄得比她还呆。
众人一一退出了房,桓子润去前面敬酒了。
趁着左右美人,花萝一把扯了红盖头,让丫鬟给自己端来饭食,一碗面食和花生炖猪脚。
她正徒手啃着猪脚呢,谁知门就被推开了,她嘴里含着猪脚,就这样抬头望了过去。
一身红色铣刨的新郎官桓子润正站在门口。
龙凤喜烛燃得正旺,烛火噼里啪啦响,光影交错间,桓子润卓尔不群的立在门口,大红挺括的喜服将他的昂然之躯包裹在里面。
他长身玉立地一步步向她走来,烛火下,潋滟的喜袍软化了他脸上的冷清之气,衬出他的眉目如画。
花萝一手捏着猪脚,一手捏着喜箸,傻傻地望着向她走来的男人,一眨不眨的,一时竟有些看痴了。
下人们都被桓子润赶出去了,此时房里就他们二人,桓子润停在她身畔,弯下腰,一口咬住她手里的猪脚。
软糯鲜香,不错。
“啊——”花萝恍然般醒悟,这是洞房花烛夜。
而她却在这关键时刻甩开膀子吃东西,她低头看了一眼被丢在角落里的红盖头,在看看含笑望着自己,眉眼带着几分戏谑的桓子润。
“轰”的一下,花萝烫红了脸,慌忙丢下喜箸,捡起红盖头,然后煞有其事地给自己盖上,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塌边。
桓子润嘴角抽了抽,若不是桌上还留着某人的作案证据,他还真以为刚才穿着喜服,捏着喜箸,鼓着两个腮帮子,像个小松鼠一样吃得欢的人不是她呢。
在看看现在乖乖巧巧地坐在喜塌边的新娘子,他哑然失笑,坐在她身边,伸展开双腿。
他忽的一把掀开了花萝头上的盖头,看也不看随意地丢在地上,盖头毫不预兆地被掀开,花萝险些呀的叫出声。
桓子润懒洋洋地弯下腰身,烛火憧憧中注视着露出一双通红耳朵的花萝,他的眼神炙热无比。
从今晚起,就有一个人,与他结发为妻,从此生死相依。
她于他再也不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星星,这个女人,就要真真正正属于自己了。
然后他陡然抱起花萝坐在他的腿上,抬起她的下巴吻了起来。
他的吻如潮水般扑面而来,渴盼中带着惶恐,那种擦肩而过的悲哀经历过一世就够了。
无数心思浮过心头,直到花萝无力地瘫软在她怀里,他才缓缓松开她。
花萝撑着桓子润的肩膀坐了起来,芙蓉帐暖,香旖旎,烛火摇曳,花萝直觉他的情绪不对劲,她轻轻亲了上去,轻轻啄着他的嘴角,:“怎么啦?”
桓子润将她拥入怀中:“你可还记得那年同窗聚会,你对我说过的话?”
小新妇伸出一只玉臂,抱住了心爱郎君的腰身,抬眸好奇问他。
“什么话?”
桓子润:“你说,桓子润,祝你早日娶得如花美眷。”
他凝视着她带着红晕的娇美脸颊,眼底渐渐涌出深情:“我的“如花美眷”,你可愿与我百年白首?”
他夜星般的眼眸,带着炙热的光芒,在花萝的眼里慢慢燃烧起来。
她仰望着他,心怦怦跳个不停,桓子润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她是他的整个世间,而他就是那信徒,虔诚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花萝突然捧住了他的脸,仰头吻住他,眼角湿漉漉的水汽顺着眼角溢出。
她说:“我愿与君老。”
轻许誓言深深。
桓子润低首含住了她的小嘴。
守候两世,来到她身边,慢慢攻克她的心房,扫清她身边一切的魑魅魍魉,只为了等这一天。
娶她为妻,和她白头,守护着她,叫她无忧无惧,此生安乐。
(完)
戊戌年 六月十九
终于完结,没有意外的话,没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