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岭卫衙门。
一众衙役刚刚领了这个月的俸禄,嘈杂着从衙门口涌出,打算去临街的赌场一试身手。其中,有一位身着一堆补丁的小衙役最为活跃,他手里紧紧攥着不多的散碎银子,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往赌场的方向跑。
衙役中,一位年长的官差叫到:“小王八蛋,你去哪儿?”
那位叫做崔天九的衙役一愣,转身回望老衙役:“宝局。”
年长官差脸色一沉:“老子昨天刚输了家底,好容易今天等到发俸,你个小王八蛋晚上打算喝风拉屁吗?跟老子回家!”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笑骂:“老崔,你叫你儿子小王八蛋,那你岂不成了老王八!”
老崔斜瞪了说话那人一眼,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朗声骂道:“老子就算是当了老王八,也不跟你们这些龟孙儿再去宝局。九儿,还不跟老子走!”
崔天九脸上老大的不情愿,转身缓步往爹爹崔胡的面前走,崔胡眼瞧着儿子来了,转头看了看众人,哼了一声掉头就往家走。崔天九一看爹爹离开,趁他不注意,撒腿转身就跑,等崔胡发现,他已经绕过了街角,再也不见踪迹。
这崔天九,原是铁岭卫衙门三等衙役崔胡的儿子,本非铁岭本地人,十几年前由京城迁来的。当时天九还不到一岁,崔胡一个人带着他,也没听说过他娘是谁,爷俩就这样悄悄在铁岭卫落下脚来。
时隔不久,崔胡去了一趟县衙,据说是拿着巡抚衙门什么人的帖子见了师爷。很快,崔胡就成了铁岭卫衙门的衙役,再后来,崔天九逐渐长大。这天九天天在县衙附近的市井玩耍,人情世故见多了,不到十岁的娃娃也开始学的油滑乖巧,很得县太爷夫人的欢心,夫人看天九每天都在大街上闲游,不读书也不做活,正巧身边少个跑腿的童儿,于是对着县太爷一阵枕边吹风后,崔天九也进了县衙当起了衙役,跟自己爹爹同立衙堂。
言归正传,天九为了躲开爹爹,发狂一样的跑,生怕崔胡追上来。可实际上呢,崔胡根本追不上自己的儿子。一来自己年龄逐渐增大,经常有腿疼的毛病,二来自己根本不想去追他,今日里他还有其他要事要办,没有那么多功夫和天九玩游戏。
但天九并不知道,只是使劲往宝局跑,刚过水柳胡同,眼瞧着就要到了宝局,没想到转角处一位女子挎着篮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头和女子撞在一起,两人双双趔趄倒地。
女子嗨呦呦的揉着自己的胳膊,脆声道:“谁家小子,走路不长眼吗?撞死姐姐啦!”
天九虽然要比女子壮实一些,但因为他心急往宝局子跑,根本就没想到路边会有人窜出来,和女子相撞的瞬间他的脚绊到了石路上的凸起,身子往前一扑,脑袋一下子磕到了旁边药房的石墙上。天九只觉得天旋地转,手扶着脑门,掌心很快就察觉到额头上凸起的大包。他翻身坐到地上,正打算骂人,却被那女子抢了先机:“天九,你是想撞死我么!”
天九一愣,感觉声音熟悉,抬眼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林府的丫鬟翠儿。天九的嘴巴已经做好了要骂的口型,看到翠儿,他嘴巴一咧,脸上变成了一个想哭又得笑的狰狞表情。
林家对崔天九爷俩有恩。林家老爷的兄长在朝廷当大官,这要是其他老爷,肯定是横行乡里飞扬跋扈了,可林老爷不一样,他跟崔胡熟识,是不是还会接济一下崔家父子。崔天九小时候有次高热不退,林老爷知情后不但给了银钱,还让一直给自己瞧病的郎中亲自到林家的破院里给天九看病,自那以后逢年过节,崔胡都会带着儿子到林家道谢,时不时还会拿些自己种下的小菜粟米。一来二去,崔天九也就熟悉了林家的下人们。
翠儿是林家大小姐林竹儿的贴身丫鬟,作为大家闺秀,林竹儿平时是不出门的,因此崔天九也从未见过她的容颜。可大家闺秀也有采买胭脂花粉的需求,所以天九总是能见到翠儿。
“天九,你走路都这么风风火火的么?”翠儿抱怨着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拍自己身上的尘土。
天九也站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没瞧见是翠儿姐姐,你这是去哪儿啊?”
“去采办点金丝线。”
天九一愣:“你们府上这种东西不是多得是,还得让你去买啊?”
翠儿一摇头:“听京城的二老爷说,皇上要选秀,老爷想着让小姐去,所以得多预备点东西。”
“哦,要去京城啊。真好。”天九不无羡慕。
翠儿笑着:“你也想去啊?只怕是皇上选的是妃子,你要去了,就得当中官了吧!”
天九歪着脖子:“那也不一定,一旦皇上看我天资聪慧,让我当个大官呢?”说完,他看看身后,“我得先走了,一会儿我爹追上来可就不得了了。”
翠儿见天九要跑,赶紧说:“哎,你真打算去京城么?”
天九点头:“京城多好玩儿啊!咱这铁岭卫加起来也就两条街,两三个宝局,听说京城有好多宝局呢!”
翠儿一皱眉:“就知道赌!你别在衙门干了,干脆去宝局子打杂,天天都能赌。”
天九嘿嘿一笑:“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我得先过了我爹那关才行。好了,不跟你说,我得赶紧走了。”说着,迈开腿就打算走。
翠儿一伸胳膊:“你要想去京城,我倒是有个办法。”
“哦?”天九转身看着她:“什么办法?我爹肯定不让我去啊!”
“下月初三,我家小姐要启程去京城了。你也知道每次选秀,衙门都会派兵护送秀女进京,你若真想去京城,倒不如去跟县太爷说说,让他拍你去出公差不久可以了。你爹固然想管着你,但他也违不了县老爷的命啊!”
听完翠儿的话,天九一摇头:“送秀女进京是肥差,哪儿能轮得到我!县太爷恨不得自己陪着去呢!行了,不跟你闲扯,我走了。”
说完,一溜烟跑走,留下翠儿一个人气的直跺脚。
铁岭卫一共有两个宝局,天顺和云锦。天九总去天顺,因为他觉得这个名字跟自己的名字总是有些关系,赌徒们都愿意讲些迷信,所以天顺被他理解为天九赌运顺利,总去那里也就不无道理了。
天九一进宝局,马上就冲到了骰子局的桌边。他爹喜欢牌九,觉得牌九总是有些人为干预在里头,排列组合,赢的把握大,但天九却不是。他人为,骰子就讲命,只要骰子里没有水印,庄家不出千,自己总会有好运的时候,所以今天他和往常一样,也是紧紧捏着自己手里不多的铜钱,围到了骰子局边。
但今天的骰子跟往常不太一样,每次开出来的大小,跟庄家压的不差毫厘。天九看着庄家笑咧的嘴巴,又看看周围围着的一群愁眉苦脸的人,他没着急下注,而是站在边上看。
看了两三局,天九就看出了猫腻。这骰子落在盅里转的少,稳的多,分明就是里面有水印的状况,再加上庄家是铁岭卫有名的泼皮无赖宫三,所以他当下就明白了其中的秘密,一撇嘴,打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