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三管宇铎叫恩公，在场的两个人知道内情，两个人不知道。知道的，自然包含宫三自己，而他之前的大师兄韩之贤也知道。不知道的，就只剩下了崔天九和宇铎。
宇铎一愣：“不知小兄弟所说恩从何来？”
宫三低头道：“时隔多年，恩公必然是不认识我了。但请问恩公可还记得当年凉州城外，一户曾前朝贪官欺凌，险些自杀的农户？”
宇铎一皱眉，仔细回想，好半天，他才说：“好像是有这么个印象，你继续说。”
“小的当年家住凉州，家里有薄田三亩，家里兄弟三人和爹娘都是靠这田地收成吃饭。前朝洪帝五年，西北大旱，当年颗粒无收。我爹只能靠给富户家里修缮房屋为生。当年立夏，凉州县衙老爷在城里安了一处偏宅，遍寻能工巧匠为期修葺，我爹也是其中之一。但没想到，这个活计从立夏干到立冬，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县衙老爷一分钱都没有给，爹爹去讨要工钱，结果被打的遍体鳞伤。当时我们家中兄弟三人年幼无知，也不知道从哪里能弄来粮食，结果一家五口在家里奄奄一息险些饿死。就在此时，您带着义军路过我家宅院想要来歇歇脚，便也看到了那般景象。当时您马上差人去买了几石粮食，让人给我们熬粥续命，自己又去县衙暴打县太爷，拿回救命钱。第二年开春荒年虽然到头，可村里饿死的相邻及近半数。因此，当年若不是恩公搭救我们一家，我宫三哪里还有如此的造化能够在这天香楼用饭！”
宇铎站起来，走到宫三面前，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忽然大笑起来：“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时你们兄弟三个最大的也就只有五岁，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你在家行三吧？”
“正是。”
宇铎一招手：“起来，坐下说话。”
宫三不敢起，转头偷偷又看了看韩之贤。韩之贤也听自己师父说过这段渊源，便说：“既然是你的恩公让你起来，你便坐下说话就是。”宫三听到这话，这才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半坐在绣墩上。
众人坐定后，宇铎问：“宫三，我来问你，你父母现在可安好？”
宫三重重叹了口气：“回恩公的话，开祖六年，家父身染恶疾而去，父亲走后，家母悲伤过度，次年也撒手人寰。彼时我在师父那里习武，丁忧之后回到山上，就在也没有两位哥哥的下落了。”
宇铎点点头：“嗯，也是苦命之人，即使如此，老夫就给你安顿个好营生吧！”
宫三站起身又要下拜，宇铎一摆手：“先不忙，你先让楼下你的兄弟党羽散去，半个时辰之后你再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小的领恩公命！”说完，宫三转身下楼。
天九坐在一边看了半天，心里对面前的韩之贤和宇铎大为刮目相看。要知道平时在铁岭卫是没有人敢对宫三说话大声的，今日却让他连连跪下，说明此二人的功夫一定是在宫三之上很多。眼瞧着宫三离开，他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双手捧到额前，说：“老头，你今天是帮了我大忙了，这杯我得敬你。”
宇铎嘿嘿一笑：“你小子现在知道我的手段了吧？”
天九一撇嘴：“面子上的是看到了，里子还不知道呢。老头，你快跟我说说，你今天用的什么本事，怎么那骰盅里的骰子都顺着你的心意来了？”
宇铎一摆手：“那可不是我的本事，你还得感谢感谢你之贤兄弟。他们老左家可都是气功的好手，摆弄一下你这盅里的东西，还是不在话下的！”
天九大喜：“那敢情好！咱爷儿几个以后不干别的了，就赌钱就好！我看我那衙门的虚位也扔了算了，免得天天被县老爷折腾。”
韩之贤连连皱眉，宇铎笑道：“小兄弟，依我看，你这衙门口的差事不但要做，还得一直做下去！”
“一直做？”天九嗤鼻，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你可知道我一个月的俸禄才多少大钱？我和我爹加起来也只是勉强糊口，若不是平时里我再想办法赚点别的营生，你老头今天就看不到我在天香楼了。”
宇铎饮了一口酒：“别急啊，今天来的时候我就说要给你一条升官发财的道道，你若是离了衙门，发财且不说，升官又怎么能做到？”
天九一听升官发财，顿时心里又高兴起来，他放下杯子，使劲拉着绣墩往宇铎身边坐：“快说快说，从哪儿升官，到哪儿发财？”
宇铎没说话，眼睛看了看韩之贤。韩之贤站起身，关上雅间的窗户，又到门口张望了一下，转身关好房门冲宇铎点点头。宇铎老头这才压低声音问：“小兄弟可知皇上要选秀之事？”
天九点点头：“今天听林府的丫鬟翠儿倒说了这么一句两句。”
宇铎嗯了一声：“这便是你升官发财的机会了。”
天九一愣，很快一脸恼怒：“老头，你这就是寻我的乐子了。皇上选的是妃子，又不是太监。我一男儿之神如何选秀？”
“我说你去得，你便是去得。”
天九看着他，好半天，才压低声音说：“老头，难道你说当今万岁有……断袖之癖？不不不，那我更不去了，我老崔家三代单传，我家列祖列宗都指望着我传递香火呢！再说了，归根结底，我还是喜欢女子的。”
宇铎刚刚喝了一口酒，被天九的话给激的差点呛到自己，他扔下酒杯，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含糊着说：“你这小子，是要笑煞老夫！我让你去京城，难不成只有选秀？”
“那是为何？”
宇铎笑了许久，好半天才缓和下来，看着天九道：“你可知道选秀的规矩？”
天九摇摇头：“没经过。”
“这选秀，先是内宫下旨，传到各州县。各州县再发告示和柬书，从民间，以及在朝为官的亲属家中寻找适龄的女子，经州、道、府的层层筛选，最后送入宫中。不过，不管是哪一级选出的秀女，都需由当地府衙派兵保护，免得玷污了皇亲血脉。你刚才说的林府，今年便会将自己的女儿送往京城。你若是一路陪护，等林家女儿真正成了后宫之首，岂不是升官发财都有了？”
天九原本兴奋，但听老头说完，顿时蔫了中气。他径自喝了一杯酒道：“你这老头净说胡话，且不说县太爷会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我，即便是给了我，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林家大小姐能成了皇上的老婆？”
宇铎摆手：“我近日连观天象，也曾在林府门口多次见到林老员外。此人印堂光亮发红，宅邸也紫气升天，这是要出鸾凤的先兆。依老夫算来，这林家小姐此次进京，必成大事。”
天九一脸不屑：“好好好，就算你算命算得准，那衙门口的事儿呢？你觉得这么好的事情，县官老爷不得亲自护送？”
没等宇铎说话，沉默许久的韩之贤插话道：“铁岭卫今年会送三位秀女进京，除了林府小姐之外，还有段府的大女儿和尹家的三女儿。而这段府和尹府，皆和铁岭卫的县太爷黄迅有些关联，黄老爷押宝都押在了段家和尹家的女儿身上，却对林府少有问津。”
天九想了想：“这我倒是听说过，黄老爷是段家的远亲，和尹家也有不少来往。可林家毕竟是朝中有人，胜算岂不更大？”
韩之贤摇摇头：“小兄弟，话不能这么说。皇上选妃子，不是下面的大臣们说是那个就是那个。大家送上去的秀女都一样符合出身，此时就需要皇上自己的眼光了。听说段家和尹家两家的闺女都是生的国色天线，而林家大小姐确实相貌平平。若让一般人来选，那必然是要选漂亮的，所以黄迅觉得段家尹家更有机会成为妃子，也就无可厚非了。”
天九看着韩之贤，一脸不解：“可难道皇上就不喜欢漂亮姑娘？”
宇铎从桌上抓起一把花生米，便往嘴里送，边含糊地说：“这你又不懂了，皇上找妃子，能单单找个漂亮的就算完事吗？当今圣上自幼饱读诗书，又深得开祖皇帝与和修皇帝宠爱，先皇时，连上朝都允许当今万岁旁听，因此多年的耳融目染，现在的睿帝已经是多年不多见的明君，他岂不明白红颜祸水的道理。成皇后者，必母仪天下，所以皇上要找的是一个合格的皇后，而不是倾城倾国的美人。”
天九听不懂，一摆手道：“哎，你们说这些我不理解，要是我选妃子，非得一口气都要了。漂亮的留在后宫陪我过日子，会母仪天下的让她负责三宫六院的管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宇铎笑着不说话，韩之贤的眼神里甚至出来了一丝鄙夷。天九从小就是个猴精的崽子，岂能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于是话锋一转：“算了算了，你俩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你俩的意思就是说，黄老爷一定会拍我去京城护送秀女呗？”
“不一定。”宇铎摇头。
天九大怒：“合着今天一后晌的时间，你俩都在这儿逗我玩儿呐！既然不一定，那还说个屁，可惜了我十两银子的酒菜！”
韩之贤冷冷道：“这十两可是我掏的。”
天九正要争辩，宇铎站起身来：“之贤，你去门外找小二要来文房四宝，我写封书信。”韩之贤点头转身出去，宇铎回过头对天九说：“你自己去生要，县太爷不但不给你这机会，反而会怀疑你的目的。我倒是有个法子，不但可以让你顺利的去，而且还能给你找几个帮手和些许盘缠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