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搬去新家之后，吴昊然消沉了好几天。
他想起了最开始认识白少卿的时候，都是他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小白就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那么冷漠倔强的人，跟着他呆在一起一块久了，也变成了一个嬉皮笑脸的人。
这也算得上是好的影响罢。
可是，一个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和一个退学在家的废材，没有人关心优等生会不会影响废材，但如果废材影响了优等生……便一定有人要骂他。
因为连他自己都想要骂自己。
他当然不舍得从此和小白断了联系，但是他更不希望，因为他的“影响”，让小白去不了更好的未来。
如果有人要站出来，当这个恶人的话，那么便让他来吧。
谁让他叫他一声“哥”呢。
……
当然，不只是他，整个家都很消沉。
其中最消沉的，就是吴峰了。
毕竟他从一个事业有成的体面人，忽然变成了一个缓刑待家的罪人。这种心理落差，想必比起肉体折磨，叫人更难以承受。
不变的是，他们俩父子之间，依旧没什么话可说的。除去有许单在场的场合，他们两个大多时间都呆在各自的房间里，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干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刷牙，吴峰也过来，很急地要用厕所。吴昊然一阵紧张，牙齿都还没刷干净呢，就匆匆忙冲洗了两遍，便飞快地闪了出来。经过吴峰身边的时候，听见他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也很轻，可是吴昊然还是听见了，他的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也就是这举重若轻的三个字，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勇气。等到吴峰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他说：“爸，我能和你聊聊吗？”
吴峰很吃惊。
吴昊然从口袋里抽出包烟，是他在小商铺里按价格随便买的，不是什么好烟。如果相比他爸以前抽的的话。
可是吴峰没有说什么，他很自然地接过了烟。吴昊然又递上了火，他很自然地就低头，把烟给点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烟一点起来的时候，那种不知从何而起的尴尬就消失了。
这烟挺呛人的，连吴峰都被呛到了，他咳了两下说：“我第一根抽的烟，比这还呛人……”
话闸子一打开，话还没有聊完，烟先抽完了。
吴昊然坐着，吴峰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在他的记忆，几乎没有这样父子两人坐下来畅聊的时刻，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你对……我很失望吧？”吴峰却忽然问他。
吴昊然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对你挺失望的，”吴峰说：“也许你说的没错，什么样的老子，什么样的孩子。你姐姐也是……都是我害了你们。”
吴昊然无话可说，他其实不太懂安慰别人，更别提这个别人是……吴峰。在他的认知里，他这样的人，是从来不需要别人安慰的。
但是，他确实觉得，这一刻的父亲，挺可怜的，虽然可怜之人，常常都有可恨之处。
“爸，重头来过吧，”吴昊然抓了把头发后，说：“就把这根当作你抽的那第一根烟一样，把这会当成那会一样，重头来过吧。”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的吧。”
大的道理他不懂，但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一个人真正被打倒的时候，只有一个时候，那便是他死亡之时。一个活着的人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
吴峰抽完了最后一根烟。
他的眼眶因为疲惫而凹陷下去。此时，他打量了身边，这个他一向视为“扶不起的阿斗”的儿子，忽然间觉得他长大了。
虽然还很稚嫩，但是小鹰不仅展开了羽翼，还想教育老鹰呢。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像男人跟男人之间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
既然决定了要参加比赛，吴昊然也不准备打无准备之仗。
毕竟现在，跟其他的人一样，除了那么“一点意义”之外，他更想要的是它可能带来的名和利。
很残酷，却是他当下所处的现实。
许单原想给他换个环境，她对他说：“儿子，对不起，但是你现在真不能玩了，。两条路给你选，一是出国，但是你需要寄宿在别人家里，日子会过得比较苦些；二是去外婆家，先去那边上学，考个大学。”
吴昊然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等等，有一个比赛，我想去参加。”
许单听了之后，又看了看同意书，也十分赞成：“可以啊，反正你也喜欢说唱，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拿个奖呢。你看看，第三也有十万块呢，你老娘我就可以少做一年的帐了。”
吴昊然吃惊：“你怎么连我喜欢这个也知道啊？”
“臭小子，你真以为你在我这里有秘密啊，”许单在那张同意书上写下龙凤凤舞的几个大字，说道：“不过放心，只要不是黄赌毒，你妈我都是不管的！”
吴昊然：“……”
到了比赛海选的那一天，许单清早出门前，还对他说：“不管其他了，到时我过来接你，咱俩吃好吃的去。”
吴昊然倒是没有太紧张，临走前还先洗了一个头。
只是在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白少卿的时候，他的心跳倒是真的加快了不少。几个月了？
他删掉了他的号码，不再登以前的那个号了，他们几个月没有联系了？他没有算过，其实他私下还会上上一中的贴吧，看看有没有他的最新讯息。
六月的天气了，白少卿却还穿着一件长袖衬衫，笑容却依然打眼，他说：“昊哥，好久不见。”
……
吴昊然愣了一会，也傻傻地跟着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有病。
他俩又不是什么分手了的苦情恋人，说什么“好久不见”？如果是原先，吴昊然一定会上前，手一勾，就把他的头卡在他的胳肢窝下，看他以后还搞得这样文绉绉惨兮兮不。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也虚伪得很。
以前的亲密无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相对无言？
吴昊然的手还拉着门把手，却也不邀请人进去坐。一时之间，气氛很是尴尬。
他便把门一关，又顺手戴上了帽子，说：“我正好要出去。”
原本白少卿杵在那儿，也没说些什么，现在也是笑笑：“那我和你一块儿走。”
“你还好吧？”
“你……还好吧？”
两人并肩而走，原本都各自无话，却忽然同时说了这句话。
更尴尬了。
白少卿很快地回答了：“我挺好的，你呢。我知道……事情的时候，你们已经搬走了。”
他只说了一半的话，另一半是：你也不回我的信息，而且还把我拉黑了。
吴昊然有些心虚，其实他也很多话想说，可是都太长了，一时之间，不知要从何说起，便说：“挺好的。”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昊哥还是你昊哥。”
白少卿闻言，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他说：“昊哥，对不起。”
对不起，在你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我却没在。
“道什么歉啊，”吴昊然的心里也很酸，他说：“关你什么事啊。”
死小孩，被人欺负打个半死的时候都不哭，现在是怎么了，荷尔蒙失调了吗？说句话就哭了，还搞得他也怪伤感的。
他还要去海选呢，嗓子伤了落选了他负责吗？
“我一想到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你怎么受得了，我的心里就难受。”白少卿的眼睛红红的，说：“特别难受。”
吴昊然的喉咙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用手揉了揉小白的头发，骂了一句：“傻子。”
白少卿就拉着他的手腕，身子一抽一抽地，好一会他才伸手摸了一把脸，又指着吴昊然的帽子说：“……你头发没干呢，就戴帽子，小心感冒……”
吴昊然不喜欢吹头发。
其实是他懒得吹了。
以前白少卿每次撞见他刚好洗完头，都会顺手就把他的头发给吹了。
这话说得吴昊然的眼睛也红了，他再顾不得什么了，伸出手来一把把身边的人抱住了，哽着嗓子说了一句：“妈的，老子想死你了。”
然后，他们两个坐了下来，吴昊然把近来发生过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就好像终于吐出了胸口一股积郁已久的浊气，他自己也轻松了不少。
他一直没和任何人说。
其实，除了他以外，他也不可能和其他人说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
听的过程中，白少卿的眉毛一直拧着，眼神深邃沉郁，他的声音也很低落，说：“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帮不到你。”
吴昊然看着他这幅样子，也挺难受的，不过表面上却哈哈大笑，特别臭屁地说：“难受什么！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我们家现在没钱了吧。我都和你说了，你昊哥永远是你昊哥！”
“昊哥，”白少卿忽然侧过头来，幽幽地问了一句：“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玩吗？”
“当然可以啊，”吴昊然说完了以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加上了一句，说：“等你竞赛拿到了一等奖，我们就可以像之前一样了。在那之前，你别的都不要管了，好好学习，也别来找我了，好吗？”
当时他一心想着“更好的未来”，觉得这就是对白少卿的最好的安排，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说了多么残忍的话。
白少卿苍白着脸，垂下了眼眸，很乖地说了一句：“好的。”
……
他和小白分别之后，就跑去坐地铁了。没想到，他心太大，竟然还在地铁上又睡着了。坐到到了地铁的终点站后，又赶紧跑到了对面往回坐，等到他赶到电视台那边时，已经迟到了。
“0242号，0242号，吴昊然没有来……”
万幸的是，正好赶上了。
“这呢，”他就一边跑一边喊。屋子里已经有了许多的人，各色各样的都有，他甚至看见了乔奇洛，便冲着她眨了眨眼。来不及说什么，他匆匆忙忙的，赶紧进了录影厅。
里头坐着三个人，另外两个也是当红的明星，但是他的眼里只有赫赫有名的赫子成。
赫神果然来了，他有点激动。
吴昊然海选时选的歌曲，正是上次豇豆拿过来的beats中的其中一首。
“为什么要叫齐天？”戴着墨镜的赫子成主动先问他。
吴昊然有点兴奋，便答得很快：“我喜欢西游记，特别喜欢齐天大圣。”
“孙猴子啊，”叶良接过了话头，调侃道：“看来还你会七十二变了。”
“妖怪，哪里跑！”周一世也在一旁打趣道：“还挺有意思的。”
赫子成看了眼他填的资料，又问他：“你还是battle mc？能再来一段freestyle吗？”
赫神都开口了，他哪有说不的道理。
吴昊然就硬着头皮说了一段，内容虽然不算特别出彩，但韵好歹是押上了。
叶良特别夸张说：“哇，十八岁就这么牛逼啊。周老师，你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啊？”
“……”周一世懒懒地扫了他一眼，笑容妩媚：“在韩国练习呢，你呢，叶老师，你十八岁在干嘛？”
“我，我不是坐在这里吗？”叶良不要脸地哈哈大笑。
这两人插科打诨的，赫子成却是一点参与的意思没有，他认真地看着手中的资料。
“赫老师，你对他好像特别感兴趣啊。”叶良抛出了话题。
“嗯，”赫子成沉了沉嗓子，然后说了一句话：“你今天可以过，但是我有个建议，我建议你不要参加这个节目！”
顿时，不只是吴昊然，就连另外两个评委，并导演一系列人都震惊了。
就当叶良准备出来圆场的时候，赫子成却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算了，当我没说。”
“赫老师您这一出出的的，”叶良说：“别说小选手了，我们都快给您吓死了！”
赫子成难得也和他们说了一次笑话：“sorry啊，他长得有点像年轻时候的我。”
吴昊然一直在那杵着，听着这三个人滚皮球似的来回说话，忽然听到赫这么一说，有点吃惊又有点兴奋。
单从外型上来讲，他和赫神可是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周老师，咱可得小心点，”叶良故意鬼鬼祟祟地同一旁的周说：“您看看赫老师，在一旁跟闷嘴葫芦似的，一开口就是要抢人了。”
周一世笑笑，侧头说：“我倒是觉得刚刚那个叫AJ的，跟您更像一点呢。”
赫子成点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可以出去啦，”叶良终于提醒了呆在原地的他一声：“恭喜你，通过啦。”
……
说实话，这三个制作人，除了赫子成以外，吴昊然觉得都有些不正经。不过，反正他一心也是奔着赫神去的，这样看起来他好像也蛮喜欢的，他的心里又雀跃了几分。
他一走出棚，豇豆跟火狐几个人，就围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过了没？”
讲真的，吴昊然也不是清高，但是他总觉得自己虽然曾经是这个团伙里的一员。可是现在，他已经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点点头，也懒得寒暄，赶紧找了个借口，便从那群人中脱身出来。也不好再在屋子里呆着，他走到了大楼外面，便看站在一棵大树下的乔奇洛。
她穿着一件热裤，露出了两条光滑纤细的腿，看上去特别地凉爽。一见到他，她的眉眼都开了，走过来时还笑着问他：“你热不热啊。”
“你还在呢。”吴昊然也冲着她笑。
没有意外的，他们两个都过了海选了。
他正想起个话题，议论一下那几个制作人，女孩却忽然上前抱住了他。抱得他也是一愣，呆呆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啊。”
女孩却抓着他的衣服，有些颤抖着，说：“是我……”
“吴昊然！”
许单今天早早做完了事，本来是打算来观摩下他的表演的，结果好死不死的，竟然撞上了这一幕，倒是给了她一个大惊喜了。
吴昊然见了她也很惊喜，再加上刚过了海选，又得了赫神的间接夸奖，此时心情好得不了。
许单不是一直嘲笑他没女朋友吗。
他便指着乔奇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是我女朋友！”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许单看见了乔奇洛后，特别地激动。她甚至激动到，抬起手来打了她一巴掌。
“妈！”吴昊然也被她这一巴掌搞蒙了：“你干什么？”
难道一直以来，她嘲笑他没女朋友只是在开玩笑？
许单的表情却不像在开玩笑，她说：“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害死你小姨的凶手！”
吴昊然也是一惊，反应过来侧头看身边的人的时候，才发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
回家的时候，吴昊然就一直沉默着。
“心碎了吧，”许单看着自己低落的儿子，却一点同情心也无：“碎了就碎了吧！这丫头，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好。”
“你亲眼看见人家放火了？”吴昊然挑眉，说道：“还是看见她杀了小姨了？”
说完之后，他也有点后悔，自己情绪不对，口不择言了。
她妈和小姨感情特别好。那年小姨出了事，她妈一年都没再开心笑过。果然，许单的眼眶又湿润了，她说：“死的那个，可是你亲小姨，你倒要帮着外人说话了是不？”
吴昊然也知道错了，低头说了一声，又双手合十对着天上说了一声：“对不起，小姨。”
“哼，”许单挑眉道：“幸亏你小姨最疼你，她肯定是不会与你计较了。当年虽说你小姨也有错，不该插足别人的家庭。可也是那女孩的妈妈先出的轨！我最讨厌的，就是表面哭哭啼啼的装作一副柔弱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还下贱淫荡的……”
“哎哎哎，”吴昊然忙开口阻止了她：“许女士，我今年刚满十八呢！”
许单也自知说过了，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年你小姨出事后，我确实是伤心愤怒过度了。也许她没有放那把火吧，也许这就是个意外吧。可是我记得，当时我看到了她的表情，根本不像一个受了惊的小孩。你仔细想想看，那是深夜里啊，大家都在睡觉。火烧的那么大，连房子都烧没了。你的小姨一家都没能够跑出来，为什么偏偏就她一个逃出来了，还毫发无伤的？我看见她的时候，她甚至还在笑，那个笑容让我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就是一个杀人凶手的表情啊！”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还自带了恐怖的音效。
这故事，听上去不可怕，一细想就让人脊骨发凉，只是吴昊然从小让他妈吓大的，这时候他倒不相信了：“她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姓贞名子的，您就是鬼片看多了，自己老加戏！
“臭小子，”许单没好气地说道：“色迷心窍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就算了。”
吴昊然就反问：“那你刚刚在电视台门口，说的也全是真的？”
“好吧，”许单偷笑了一下，眨了一下左眼，说：“瞒不过你的法眼了是不。小姑娘是不是全信了，还在你怀里哭呢，我演的好不好啊？”
……吴昊然简直无语了，他这么就摊上了个这么不正经的妈。
“不过，虽然我说她妈和你爸是一腿的，不是真的。”许单忽然又换上了一副正经面孔：“但是她妈，也脱不了干系的。而且，我情绪失控也不都是演的，我本来就不愿意见她，又听说她成了你女朋友，当时一阵气血涌了上来，确实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吴昊然头脑却还是清明的，叹了口气，说道：“那也是我爸先做错事了吧。”
这点许单倒没再反驳，反问起他：“对了，你怎么就和她又碰见了，还谈起了朋友了呢？”
这下正中吴昊然的痛处了，他想起乔奇洛刚刚和他说的，她说她接近他，就是为了报复他和他妈。
也许理智上他可以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
可是情感上他接受不了。
之前他想不起，可是现在想想，他小的时候去小姨家，他们家确实有一个女孩，长得跟个洋娃娃似的，也跟洋娃娃一样不说话。
小姨说那是小姨夫的女儿。
他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她“小哑巴”……
他正在努力地在脑子里搜寻更多的回忆，一旁的许单在这件事上，却毫无任何打趣的心情。她看了看身边的孩子，又叹了口气，终于露出疲态来：“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了，偏和他们一家纠缠不清了。”
“不过，”她严肃地说：“今天晚上我和你说的话，你全都可以不相信。但是这一点，你必须给我记牢了，不管你要记几遍，抄下来也没有关系。以前就算了，但是从今以后，你绝对不能和她在一起，哪怕是玩一玩也不行。”
许单几乎很少对他说这样的话。
更从来没有禁止他与谁交友过，哪怕是他初中时交的那一群狐朋狗友。
吴昊然看了一眼他妈，知道她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