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归被安排在荷花池一旁的一个木质小屋里,小屋许是建了专门给花匠住的,里面种花的工具一应俱全,除了工具,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凳子,虽然简陋,但也落得清净,平日见不到什么人,桑归每日划了小船给荷花施肥,晨时采集荷叶上的露珠交与小喜子手中,用来给晨妃沏茶,不知不觉度过了她着一生中最安逸平静的半个月。
刚来的几日她倒想着向小喜子打听些晨妃的事情,但是小喜子说话颇为圆滑,东拉西扯半天也说不上一句正题,再问下去又怕惹人怀疑,只好作罢。
每日看荷养花,半月之后她渐渐开始急燥,回溯之术能维持多久暂且不说,江花问和贝寻澈两个人的下落她也无从打听,不知他们两个在什么地方,是否安全,想着想着,心里隐约担心起来。
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她竟然有些想念江花问,那种想念跟想念代亦又有些不同,不会心疼,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酸酸涩涩说不上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书中常常提到的寂寞,她之前只是孤独,日久天常也就习惯了,关于寂寞她从来不懂,更不懂自己为何会因为江花问那样一个平日讨人嫌的无赖不在身边而觉得寂寞,心下烦闷,有时对着荷花也会幽幽叹起气来。
这一日,桑归照例划着小船检查荷花的状况,远远便见自己住的小屋前有人向她招手,离得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隐约看到那人穿着一身古怪朝服。桑归曾经见过穿着这种朝服的人跟着小喜子来她这里讨过荷花露,小喜子说穿那种朝服的人是太医院的太医,给主子们看病的大夫。
桑归一边猜测着也许又是来跟她讨荷花露的,一边将船划得近些,岸上那太医已急不可耐地朝她喊了起来,“桑归丫头,你在这里真是惬意,不像我跟阿澈在太医院里的整日累得半死。”
这个声音好生耳熟。桑归又将船划近几分,抬头去见,只见湖光荷色的岸边,那人一张花般美丽的脸,眉眼弯弯,比妖还媚。
分明就是半月没见的江花问。
桑归手上划船的速度不自觉快了几分,唇角的笑意蔓延到眉稍,眼中却朦胧着泛出一片泪光,仿佛空落许久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喜极而泣。
床靠岸时,江花问很自然地接过桑归的手,将她引上岸来,泛紫的眸中有未曾见过的欣喜,拉着桑归的手许久不愿放开,笑咪咪地上下打量她,“桑归丫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宫女。”
桑归身上穿的是普通的粉色宫女裙,腰间系一个布袋,里面放些简单的花具,方便她随时取些刚成熟的新鲜莲蓬上来,再让小喜子送到御膳房做成香犁莲子羹给晨妃送去。
被江花问一夸,桑归脸上一红,摔开他的手,退到一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之前也不知道,只是今天跟着阿澈来给晨妃问诊,听这里的小太监说晨荷苑新来的花奴将荷花湖管理的非常好,莲蓬结得也比往年多,我想着可能是你,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真得是你。”江花问乐呵呵又牵过桑归的手拉着她一起坐在岸边的石凳上,“桑归丫头,半月没见,我可是想你的紧,你有没有想我?”
没他在身边,心里空落到觉得寂寞算不算是想他?桑归脸颊一红,慌忙撇过头去,转移话题,“你不是王爷吗?怎么到了太医院当了太医?”
“哎呀,桑归丫头,你怎么变笨了?”虽然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心里有些不快,但是许久没见桑归,江花问还是兴奋异常,“这个时候晨妃还在人世,我那个被处死的十二皇兄也还刚出生,哪里有我?我没出生,自然不会有人认得我,不过这样一来也很方便,我跟着阿澈在太医院里四处给皇妃皇子们看诊,见了许多我没见过的皇兄,还见到了四皇兄。”
江花问的四皇兄锦煜就是日后的皇上,这时候先皇尚在位,他应该还只是个普通的皇子。
“你查出什么线索了没有?苏恨之跟这皇宫到底有什么关联?为什么他会被种上墨子蛊毒?”手心里是他的温度,鼻翼边是他特有的花香味,每次在他身边,都会觉得自己被他紧紧包围住,无处可逃,到后来慢慢变成习惯,变得不想再逃,这种感觉让她心烦气躁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千方百计问关于案情的问题,希望这些能够让自己清醒一些。
“没有,不过我感觉四皇兄跟晨妃关系好象不错,经常看到他们在一起下棋。”江花问嘴上说着这些,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桑归,看了一会,又眯眯一笑,“桑归丫头,我越来越觉得你慢慢喜欢上我了,你看你的脸红成这样,而且我靠着你这么久,你也没拿藤蔓来勒我的脖子。”
“不要胡说。”桑归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猛然从从石凳上站起来,连带着抽出握在江花问手中的手,背过身去,脸一阵红一阵白,千方百计否定他的话,明显是被人说中心事后的表现,“这里是皇宫,我当然不能胡乱使用灵力,万一被人撞见,会……会误了大事。”
“在我心里,让丫头你喜欢上我,才是最大的事。”江花问凑过来闹她,“丫头,你这样容易让我误会自己说中了哦,因为阿澈每次被我说中心事也是这种反应,你和他有一点很像,整天装老成像个大人,在我面前其实根本就是小孩。”
说别人装老成,自己还不是个无赖?桑归瞥了他一眼,懒得跟他争辩,这一类的问题,跟他争,自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气死。
“你跟来这里做什么?”
湖岸另一边,远远传来一个柔和中带着丝丝冷意的声音,江花问警觉地捂住桑归的嘴,身形一转,将她带进身后虚掩的木门里。
在自己住了半个月的房间里,被他这样抱着压在地上,桑归又羞有恼,抬手就要反击,就看见江花问对她使了个眼色,指了指窗外,让她不要出声,自己趴在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四皇兄。”
桑归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在保护自己,在皇宫中偷听是大忌,就算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碰巧路过,也难免招来麻烦,更甚者会引来杀身之祸。她自己是身有体会的。
见桑归安静下来,江花问慢慢放开手,从她身后爬起来,偷过窗户的缝隙往外看,桑归也跟着凑了过来,正巧看见锦煜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长相的女子,那女子一边走一边嚷,“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就跟来做什么,同在后宫,同是姐妹,姐姐生病我这个做妹妹的来探望一下有何不可?倒是你这个皇子出现在这里才是不合礼数。”
“清者自清,我不想解释许多。”锦煜背手站在湖边,目光落在远处的荷花上,背影中带着点点落寞的冷意,“你现在是我父皇的妃子不要再整日跟在我身边,总要避嫌的。”
“我不要当什么妃子了,我后悔了,我要回到你身边,就算做个宫女也行……”那女子冲过来,扯出锦煜的胳膊使劲摇晃,声音着带着哭腔,“锦煜锦煜,我求你,你跟皇上说,让他废了我吧,我要跟你在一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们象从前一样好不好?我受不了你现在对我这样彬彬有礼,对我这么冷漠……”
“不要胡闹,这后宫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锦煜皱下眉头,眉目温宛中透着无奈,“有些路一旦选择了就无法再回头,这宫里不比外面,即便父皇废了你,我们也不可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你明白吗?”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女子使劲摇头,泪花飞溅,“是你将我带下山的,你要为我负责,我不管……”
“那日我问你愿不愿为我入宫为妃,你为何答应?”锦煜回头望着那女子,眸中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愫。
“因为是你让我进宫的……”女子低头声音也小了下来,“我要帮你成为太子。”
“若这宫里有一个人值得托付,你我也不用受这等苦。”锦煜摸了摸女子的头,“太子无能只会听从自己母后的意愿做事,为一几之私陷害忠良,二皇兄整日吃斋念佛不理世事,三皇兄好斗成性,其他皇弟年纪都尚小,若父皇驾鹤西去,这江山要托付与谁?孰大孰小?你可想过?”
“这些大道理我不懂,是不是只要你当上的皇上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女子抬头,眸中闪过让人浑身一冷的寒光。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何会这样执意要与我在一起,你当日不答应,我断不会强迫你……你对我的情出自何处?又为何这样执着?”锦煜退后两步,衣角纷飞,身姿清雅,如湖中白莲,“你的道理我也不懂。”
那女子看着锦煜愣愣看了许久,眼角的泪被风吹干,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你不懂……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懂……我为何这样执迷不悟……好,我会帮你当上皇帝……但是等你当上皇帝一定要跟我在一起……”
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无法动摇的坚定,再抬头看时女子已经不知去向,锦煜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叹一口气,抬脚走出晨荷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