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长衫挂在后台。
江少安与彭嘉鱼一人一件。
拉开厚重的红色帘幕,两人抱拳上台。
观众鼓掌,雷鸣不歇。
彭(激动):哇,台下的观众这般热情,不知道是奔着我的才华,还是你的美色?
江(一瞥):看见他们手中的应援横幅了吗?
(台下观众使劲挥舞“江少安,少年一生安”的小横幅,尖叫不止。)
彭(好奇):听说现在五毛水军可以批发采购,量大从优,不知道他们收费如何?
江(冷淡):你可以试试,他们一般按难度收费。
(台下观众:台上的女生别BB,我们是江少的“自来水[ 自来水:免费水军的意思,自发为偶像捧场]”!)
彭(开心):这么说,今天和你搭档,算我运气咯?
江(勉强):你开心就好。
彭(嘿嘿):我们今天的主题是新时代撩汉套路,那我岂不是赚翻了?
江(无奈):我就当是为艺术献身。
长达一小时的对口相声表演[ 对口相声:曲艺名词,两个演员交替说趣话],每逢彭嘉鱼示范撩汉,台下宛如地震,观众纷纷撸起袖子来,大喊着:“放开江少安,让我来!”
是以闭幕下场时,开场时还生机勃勃的彭嘉鱼有些暮气沉沉,嘴角下垂着。
退到后台,她抓住在场边做记录的观察员大吉,抢过他极力用手掩着的小本本,一边看一边问:“今天效果怎么样?观众笑了几次?”
大吉支支吾吾的,像看男科医生一样难以启齿。彭嘉鱼已经翻到今天的笔记,脸一沉,把本子扔给他:“不用了,我知道了。”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心中无助至极,好像黄沙堆到一个人的胸口,头顶还有干燥炽烈的太阳照得人皮肤焦裂。她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幻想着这一场至少有一次哄堂大笑,没想到观察员的笔记本上就只有一个笔尖凝滞的小黑点,拼尽了力气也没法写成一横。
现场那么热闹,却没有一次大笑。数千字的相声剧本,埋了三十三个包袱[ 包袱:即相声中的笑点],没想到一次都没成功抖响。
是观众太难讨好吗?是大家齐心协力改了几十遍的剧本太差吗?是她的表演功力被封印了吗?不!不是的!彭嘉鱼火冒三丈地望着与自己一同下台,现在却若无其事靠在一根柱子上刷手机的江少安。
手机屏的冷光照着他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他置身事外,后台所有相声社的成员都被备受打击提不起劲,只有他毫不受结果的影响。
只因他不是相声社的一员。
“算……算了吧……文明校园以和为贵。”大吉赶紧拉住彭嘉鱼,以免后台爆发惨案。
他们这个相声社啊,在学校举步维艰,每次搞活动都要东求西求,辅导员老师推一推精致的金丝眼镜,叹口气说:“不是我不给你们批场地啊,实在是各个社团都在申请礼堂做表演,排期都排到三个月后了。相声式微是大环境,就算是传统艺术,可是年轻受众少啊。在我们这学校,你能找出多少个观众去看?学校礼堂那么大,我也是怕你们到时候人太少太尴尬。”
这彭嘉鱼要是斗胆把全校最受欢迎的学生代表江少安给揍了。他们哼哼哈嘻相声社不如选个良辰吉日解散算了。
彭嘉鱼转过身,大吉歇口气,以为姑奶奶想通了,以大局为重,没想到她对着他,恶狠狠地赶人:“你们都出去,我和江少安单独谈谈。”
相声社的成员们你看我我看你,还能怎么办,哭丧着脸听话出去,毕竟这是社长大人的旨意。只不过,他们暗自想,彭社长既然决定一揍解恨,那他们就务必做好善后措施。
你五块,我十块,凑了点江少安被揍后的安慰保养品。懂事的还主动安排起来——
“对了,猴子,你去买点创可贴和碘伏。”叫猴子的手长脚长,像有多动症一样,一刻也闲不下来,任何时候都是gif动图效果,基本没有jpg静图时刻。
“葛哥,注意盯人,不要让江少安的应援团进入后台。”叫葛哥的年纪不大,但长了一张老成稳重的脸,出现在学校总像来开家长会的。
“请问,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彭社长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可以打翻玉树临风的江少安啊?”春季新招入社的一个黑黑的男生嗲嗲地问。据他说,这是他天生的音色,过了变声期也没变声,当时面试他的彭嘉鱼觉得他自带笑点,虽然他没经验,也立刻招入社中。(其实真正原因是相声社缺人,当天面试的就他一个,当然,这是社内的S级机密。)
“唉,傻黑甜,你刚来,”副社长姓皮,外号皮皮虾,属于真人表情包,面部表情特别丰富,夸张地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彭社长的力气比一般女生,不,一般男生……咳咳。”
刚被安排了盯人的葛哥补充一句:“我们社长搁古代就是项羽,你听说过吧,《史记·项羽本纪》:‘籍(项羽)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
傻黑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内心对这群雅能谈史记,俗能讲段子的相声社社员十分佩服,更感自己没入错行。有句话不是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嘛。
几位老社员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欣慰的眼神,看来这一个新社员算是稳住了,短期内不会如梦初醒闹退社。
外边,忠心耿耿的社员们把好了风,想好了退路。
里边,彭嘉鱼却并没有动手。她哪有那么暴力,想来只是当初争取社长之位时留下的印象,各位相声爱好者的曲艺水平不分上下,之后画风走偏,开始比试别的才艺,彭嘉鱼徒手劈砖,最后被谬传为“我们的社长可了不得,那是胸前没肉却能够胸口碎大石的女人。”
“玩够手机了吗?”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抚琴弄筝一样,刷个手机居然还刷出了行云自在的优雅感,彭嘉鱼咬牙问道。
江少安长指一滑,手机屏幕暗掉,收到裤兜里,笔直站着,寒冷的目光向旁扫来,淡淡道:“我刚和你们社的王骑士说了今天的情况,受人之托的事已完成,我先走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拖泥带水的告别。
彭嘉鱼伸出一只手,急道:“等等。”
江少安眉毛一挑,问:“还在排练?”
这是今日剧本中的一个段落。撩汉示范有一招,先放松对方警惕,和对方闲聊,不经意问道:“平时约会,你会等女朋友吗?”对方十有八九会说:“当然等。”之后聊完了,对方要走了,你来一句:“等等。”对方下意识要问:“等什么?”这时候自然接话:“你不是说会等女朋友吗?”
彭嘉鱼脸红,谁稀罕做他女朋友。这一打岔,她酝酿的气势崩得如一盘散沙。
算了算了,她尽量和和气气地提议:“下次王骑士再找你帮忙顶替,你千万别答应他了。”
江少安教养良好,明知对方这是在嫌弃他,却还是礼貌地问询:“为什么?”
“因为……”彭嘉鱼握紧双拳,为自己鼓劲加油。
其实她没社员想的那么凶,只不过因为全社上下就她一个女生,还担任社长一职,平常不得不故作凶样,才能从气势上压住这群贪玩爱闹的雄性社员,方便从严管理。现在,遇见江少安这种社外人员,她就有点怂,撂个狠话都要先给自己作心理建设。
与此同时,门外的社员们如惊弓之鸟一样冲进来,见到后台还没变战场,江少安也没受伤,彭嘉鱼似乎还没来得及开打,于是庆幸地扑过去,有人抱腿,有人抱手,弄得彭嘉鱼动弹不得。
“社长,今日不宜,择日再战。礼堂关电闸的老师来了。我们预约了两小时的场地,现在该交钥匙了。”皮皮虾低声说。
“我不是……”彭嘉鱼哭笑不得。
眼看江少安已经快要走远,她急忙甩开身上的“牛皮糖”。
傻黑甜误以为社长大人已经动怒,当下只想起前辈们的叮嘱的“《战国策·魏策四》:‘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知道社长一怒有什么后果。”于是,他奋不顾身地抱住彭嘉鱼的腰,扬声喊道:“社长使不得啊。”
属下忠心可鉴日月,只可惜,彭嘉鱼心口的闷气越积越重,对着江少安的背影,最终化为一声惊天动地的狮子吼:“江少安,我彭嘉鱼在此发誓,再也不和你同台了!”
散场的观众还没走远,几乎都听到了这句话,纷纷回头,想看是哪位大神在此放话,没想到瞧见个不起眼的豆芽菜一样的女生,冷笑一声:“那感情好,真别同台,掉了我们江少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