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枯坐过去,天刚破晓,两人就极有默契地朝着相反方向离去。
江少安回到家时,觉得家里的气氛怪怪的。父母二人罕见地坐在客厅沙发处安静品茗,一般他们就算同在屋檐下,也都各自忙各自的。
“宁妈,等会有电视台的人来家里采访吗?”江少安疑惑地问家里的佣人。
毕竟,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一个合理解释。可能出于宣传需求,父母又需要在观众视野里扮演郎才女貌的恩爱夫妻了。
宁妈摇摇头回:“夫人今天没说请造型师来,应该没有上镜的安排吧?”连她也压低声音,似乎怕打破这个家难得的静谧。
说着,宁妈给江少安沏了一杯茶,是上好的巴山雀舌,江明年轻时在四川的文艺剧团工作过一段时间,那时养起的爱好。
江少安一夜未睡,着实有些困顿,将一杯茶一饮而尽,勉强清醒了些。
精神不佳,他懒得猜测父母二人到底是什么算盘,避开进入客厅,直接从旁边的楼梯上楼,想要回屋睡一觉。
“少安。”看到江少安回来连招呼都不打,穿着紫色丝绸睡裙的钱兆茹站起来,叫住他。
江明的眼神同时移向这边。
“早。”江少安温文有礼地打声招呼。
“少安。”钱兆茹又叫了他一声,却仍不说到底有什么事,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眉头微蹙,盯着他。
“有什么事?”
钱兆茹关切地询问:“昨晚上一夜未归,如果有什么不好的绯闻,需要妈妈的团队帮你清理干净吗?”
江少安不出声,只是礼节性的凝视里多了一些失望的意味。
钱兆茹还在念叨:“你这个年纪,熬夜贪玩也是正常,派对有异性也很正常,我早上探过各大纸媒和网媒的口风,没什么狗仔拍到照片。可就怕有时候大家一时兴起,用手机自拍了一些酒酣狂欢的照片,以后不慎流出,对于你的演艺形象影响不好……还有,万一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炒作呢?”
江明虽没出声,但这态度表明他是难得站在钱兆茹这边的。他自诩为清高的艺术工作者,对于家风很是看重,活着有一个原则不可冒犯,就是必须零丑闻。
江少安看着二人,眸光冰凉。他们尚不清楚他昨晚做了什么,就直接往坏的方向揣测。
他是他们的儿子,可惜他们显然对血脉至亲并不了解。他正值年少轻狂的年纪,却一向克己。
江少安没有解释的习惯,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到钱兆茹的面前。
“妈妈可以看吗?”钱兆茹得到手机,明显喜不自胜,却演技甚好地抑住喜色,假模假样地征求意见。
“就算不让你看,你也会上网视奸我的微博、INS,还有我的好友的社交网络账号吧?生怕我发了什么不该发的?”
江少安提步上楼,消失在楼梯尽头。
钱兆茹感觉到儿子的冷淡,这时才觉得有点歉疚,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关心儿子,还是爱惜自己的形象呢?多少有几分是怕他出丑闻,自己得去收拾烂摊子。
上楼后,江少安睡意已无。谁能想到,外人看来是人生赢家、投胎能手的江少安,会觉得不快乐。
他脱了身上的衣服,呆坐了一会,才把衣服放到鼻尖嗅了嗅,上面确实有淡淡的酒精味。一夜未归加上身上的酒气,难怪母亲会疑神疑鬼。
他昨天没有喝酒,也许是醉酒的彭嘉鱼的哈喇子流到自己的身上。
昨夜下半夜,她困极了,睡意沉沉就靠到他肩膀上来。他推开她的头,她等会又靠过来。如此反复后,他也放弃了。
雨幕中的大伞下,任她枕在自己的肩头,而他无语地望天。
只是现在动动肩膀有些酸痛,他找了张肩周炎对症的膏药贴贴上。
原来,这就是女孩子头颅的重量,与只猫一样轻,有时候还会不安分地往更暖和的胸膛钻。他第一次知道。
* * *
“少爷,用午餐了。”
正午,宁妈请江少安下来用午餐,长桌上摆着丰盛大餐,却只摆放了一人的白色骨瓷餐具。明星母亲和导演父亲都不见人影,应该是各有各的工作,都出门了。
餐桌上还放着他的手机。钱兆茹不好意思当面还,就搁在这了。手机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写着一部剧试戏的时间、地点。
这算弥补吗?可江少安直接将纸条撕了。
桌上的手机一下子响起来。
江少安看到屏幕上跳出视频邀请,是王骑士那家伙。
点开后,没想到占据屏幕的是彭嘉鱼的脸。以王骑士直男拍摄的角度,彭嘉鱼看上去还有双下巴。俯拍四十五度是岁月静好视角的话,仰拍四十五度就是岁月杀猪视角了。
只见她上嘴皮碰下嘴皮,嘴里的一长串菜名麻溜地报出来:“烩鸭腰、烩鸭条、清拌鸭丝、黄心管儿、焖白鳝、焖黄鳝、豆豉鲇鱼、锅烧鲤鱼、烀烂甲鱼、抓炒鲤鱼、抓炒对儿虾、软炸里脊、软炸鸡、什锦套肠儿、卤煮寒鸦儿、麻酥油卷儿……”
不得不说,本来没什么胃口的江少安此刻也食指大动。他把手机放桌上,一边继续听彭嘉鱼报菜名,一边夹了一筷子黑椒牛柳粒,尝了一口。
王骑士的声音响起来,听上去一直在吞口水:“喂,江少!你听见了吗?甲鱼挑这饭点儿练习传统相声的《报菜名》这一出,全社上下都快馋疯了!学校食堂的师傅存心让我们辟谷修仙,你那有什么好吃的没?”
江少安照了照桌上满满当当的菜。
恰巧那边彭嘉鱼正听到一声“江少”,这才反应过来王骑士竟然把她练习贯口活[ 贯口活:相声的说功,讲究一长串台词一气呵成、抑扬顿挫]的视频发给江少安,一下子像女鬼一样凄厉地尖叫一声,扑上来抢王骑士手里的手机。
王骑士仗着身高,伸长手臂,采取俯拍视角继续和江少安视频,感叹:“哎哟我去,江少,你一个人吃这么大一桌子菜,吃得完吗?不如我们相声社仗义帮吃。”
眼见彭嘉鱼蹦蹦跳跳地捞不着,江少安的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松口报了自家的地址。
没到半小时后,门铃就响起来。
宁妈一打开门,一群饿狼就扑了进来。彭嘉鱼一个人走在最后面,目光游离,不敢和江少安对视,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别这么客气啊,你们昨儿才孤男寡女共处一晚。”王骑士一边嘴里塞满了菜,一边嚷嚷着。
彭嘉鱼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甲鱼,过来吃甲鱼。”餐桌上有一道甲鱼汤,王骑士不怕事大地夹了一筷子肉,在空中挥舞着。
看到彭嘉鱼局促不安的样子,江少安淡淡吩咐:“宁妈,这道菜撤了。”
王骑士不甘地追问为什么,江少安怼一句:“你唾沫星子掉汤里了,没法喝。”
彭嘉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她心里明白,这是他在为自己解围。
岂料,这个举动落在唯恐天下不乱的相声社六子眼里,却耐人寻味。
大吉神秘:“你们说,为什么一夜未归后,江家的午餐里正好出现一道大补的甲鱼汤?”
猴子一脸侦探相:“难道社长说昨晚他们在躲雨的地方坐了一晚是假的,其实是……”
王骑士诡异地笑:“嘿嘿嘿?”
傻黑甜天真懵懂:“嘿嘿嘿是什么意思?”
皮皮虾副社长咳嗽:“咳咳,你们小声点。”
葛哥装作无事发生:“吃菜吃菜。”
江少安听到六人小声的议论,但无法坦然解释甲鱼汤的出现。知母莫若子,钱兆茹喜欢养生美颜,可想而知应该是她吩咐厨房做的这道菜。但她是什么心思,是不是和这六子想到一块去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江少安和彭嘉鱼尴尬对望时,六人已经把桌上的菜一扫而光。
“你饿不饿?要不我让厨房再做点?”望着一桌残羹剩饭,而彭嘉鱼还没来得及动的筷子,江少安问。
“不用了,气饱了。”彭嘉鱼瞪着罪魁祸首。
王骑士接收到社长大人的怒意,嬉皮笑脸地到她身后捶背认错:“社长大人,我们社虽然清贫得开不起宝马,但要开得起玩笑啊。”
“这是别人家里,麻烦有个正形。”面对社里这群猴精的社员,彭嘉鱼十分伤神,板着脸教训道。
王骑士唯唯诺诺称是,站到椅子上,清清嗓子:“喂喂,老少爷们,吃饱了就放下碗筷,听我一言,昨天江少给我们解围,今天江少请我们吃饭,我们是不是该谢谢一番?”
六人极有默契,互相看一眼就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来之前他们在临时的社团场地里练习《报菜名》,现在吃饱喝足正好接着练,于是一人接着一人报了起码有上百个菜名,整段表演一气呵成,社里的每个人都有几把刷子,脑子活,口速快。
托他们的闹腾,家里总算热闹起来。
在这样嘈杂的背景音里,彭嘉鱼和江少安聊起来。
“那个……我不是有意碰瓷,想上位什么的。”
“什么?”
彭嘉鱼低着头:“我知道昨晚你是不放心把我一个人丢下,才陪我过夜。可是这事被别人知道就变了味。我会管住这群家伙,让他们别把昨晚的事传出去,更不准他们添油加醋,免得给你造成不好的影响。我知道你以后注定要进演艺圈,现代人都喜欢掘坟一样挖明星以前的黑历史,我绝对不会给你制造困扰。”
听到彭嘉鱼努力地想要撇清和自己的关系,江少安的心情很异样。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何必怕别人说什么。”
“娱乐圈不多的是捕风捉影的事吗?你家情况不一样,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江少安不自觉地想到江母早上的话:“万一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炒作呢?”他看着彭嘉鱼澄澈的双眼,笑一下,眼前的女孩不只不想炒作,而且还很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位置坐得远远的,连并拢的脚尖都朝向与他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一切小动作都显示着,她与他相处时内心的抗拒。
江少安最后“哦”了一声,表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