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这里驻守的将士们眯着双眼,紧紧地闭着干裂的唇角,整齐地站在营帐外。旁边白色的篷布被黄沙落了个遍,尤其是棚顶,上面的颜色早已变成了暗黄。
突然那原本紧闭的帐篷门帘被撩了起来,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高七尺有余,浓眉大眼,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倒是那醇厚的嗓音,格外引人注目。
”来人,快去请大师,王爷醒了。“他双眸闪闪发亮,语气中带着久违的欣喜。
站在一旁的士兵一听,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同时也没忘记动作,立马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下去。
王爷醒了?士兵们都在心里揣测这个消息,等到那年轻人放下了门帘,他们立马互相凑到一起讨论起这件事。王爷自从上次受伤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已经是一个月了,不仅是他们,就连梁都那边也都在议论这件事。
谁说不是呢?他们都清楚得很,虽然大家都在辟谣,但是谁能说得准,伤及肺腑可以苟活,伤及心可就难说了。当日一战,王爷被奸细偷袭,长长的箭从他胸前穿过,他当时就抓不住缰绳了。当时情况紧急,他硬挺到了大战结束。但他终究是人,回来之后就卧床不起,一直到现在。
朝中朝外都在盛传,他回不去了。
停军整顿,他们驻扎在这里已经一个月了,只是王爷还是不见醒,这一次他们自己都开始失望了。
“大师,这边请。”方才那个士兵领着一个老者往这边走来,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方才还在议论的士兵,立马站直了身子,笔挺地握着长矛站在原处。
“嗯,可是说话了?”老者边说话边往这边走,宽大的白色布衣在风中晃地欢快,那花白胡须也被风吹到了一边。
士兵回到位置上站好,还未说话,那帘子就被人撩起,之前那个黑脸年轻人从里面探出头来,眉眼全是笑意,热络地将老者扶了进去。
“大师,都亏了您,王爷他醒了!”刚进门,年轻人就紧紧握住老人的手,浑圆的双眼闪着泪光,他不善言辞,只能用自己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大师,王爷能逃过这一劫,真的多亏了您。易俊无以为报,还请大师受我一拜,以了却我的心愿!”莫易俊说着这话,朝着老人就跪了下去,稚嫩的脸上带着无比的真诚。
老人摸着胡子嘿嘿直笑,赶忙将人扶起,“这也并不全是老道的功劳,只是这件事说来话长,说到底这一切还是王爷自己的造化。”
莫易俊咧着嘴大笑,突然又想起了那刚才醒来的人,立马噤了声,只是那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消退不去。
“大师,请随我来,王爷也许久没见您了,进去看看”莫易俊小声地说着话,引着老者往那屏风后面走去。
老者随着他的的步伐走去,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他还是那样一脸严肃,若不是现在病着,见者的人或许以为他又要开始训人。
“王爷,你怎么坐起来了?”莫易俊看着那人自己坐在床头,心里突突跳个不停,赶忙大步走过去,不安地扶住他。转眼又抬头狠狠地等着在这里服侍的婢女,脸色沉地发黑,“你们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是吗?王爷才醒,你们就让他坐着,是不是都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一旁的两个婢女脸色大变,赶忙跪下,不住地朝着他磕头,“奴婢,奴婢想上去阻止,但是王爷……”
“放肆,你们这是在说王爷的不是?”莫易俊是个年轻人,听不得自己不爱听的话,两个婢女被他吓得立马不敢多言,只是哭着求饶。
老者站在一旁,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她们想来也是有苦衷,你又不是不知道王爷的性子,他若是不想让人帮忙,谁也不能忤了他的意。“
莫易俊仍旧没有好脸色,烦躁地朝她们挥挥手,不耐烦地开口,”去去去,见到你们都晦气,整天哭哭啼啼,下次让我再看见你们哭哭啼啼,看我不把你们仍在这里喂狼!“
两个婢女浑身一抖,赶忙惊恐地朝外面走去,全身弯成了虾米,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老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到那又合上了双眼的人面前,伸出手摸向他的手腕,屏气凝神,几人都不说话了。
“大师,可是好些了吗?”莫易俊紧张地看着他,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起来。
大师摸着脉搏,好一会儿才将手拿开。
“确实已无大碍,现在最主要的就是静养,毕竟才复位,还需要时间磨合。”老者将他的手放进被子,然后又捏好了被角。
“什么复位?你们说的是什么?“莫易俊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说的和这伤有什么关系。
老者并不理他,而是转头从自己身上拿出一个东西,嘱咐莫易俊,“易俊,这是安神香,在王爷还未痊愈的时候都要点着,最好是日夜不停。”
莫易俊皱起浓黑的眉头,大为不解,“必须日夜?”
大师点了点头,庄重地说道,“不错,就是日夜。王爷现在身子弱,需要好好休息。等过几日王爷身体好了些,你们再往上禀报吧。”
“嗯,好。”莫易俊忙点头,他自然是不会拿王爷的安危开玩笑,尤其是他见到面前的这位大师如此郑重开口,他心里的那些疑惑很快便消失殆尽。
老者见状便放了心,又看了一眼床头那人,突然连声笑了起来,那一撮胡子也跟着他的动作剧烈抖动,活像一个小尾巴。
“只可惜你见不着那人,若是见着了,相必也是极对你的性子。”
床上那人闻言动了动眉头,缓缓抬起眼来,一双黝黑的双眸深如幽潭,这双眸子转向那老者,冷静地不似一般人,“先生言重了,若是知道是我,只怕别人也不敢帮忙。”
老者眯着眼睛不说话,不再说什么,只是那双眼睛一直含着笑意,他挥挥衣袖,转眼便走了出去。
莫易俊在一旁没听懂一句话,想问那人,但是他现在又闭上了眼睛。这可怎么是好?无奈之下,他便也就遵着大师的嘱咐,将他给的那个安神香那出来点燃,安放在了那人床头。
“王爷?”莫易俊站在一旁看着那人,轻轻地叫了一声。
那人抬眸,那双黝黑的双眸转了转,薄唇微动,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严厉,莫易俊差点就说不出话来。
“现在什么日子了?”那人张了张嘴,微弱地吐出一句话来。
莫易俊抿了抿嘴,望着他,“王爷,现在已是入冬,我们在这里已经逗留了一个月了。”
那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那双眼睛却忽明忽暗,望着别处发呆。安神香在帐篷内散发着香气,白色的烟雾不多时就飘了出来,一直蔓延到床头,浮在空中,一缕一缕柔软地不像话。
“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男人叹了口气,示意他现离开。莫易俊不再多言,恭敬地走了出去。
床头上坐着的男子没有动作,他盯着那幽幽升起的白烟,坚毅的脸上浮起一丝愁容。似恨似怨,威武的剑眉皱了起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股忧愁从何而来。
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昏迷不醒,可是他自己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在梦里他好像过上了平凡人的生活,每日笔墨纸砚,柴米油盐,他好像不再是这个带兵打仗的王爷,而是一个真真实实为自己而活的平凡人。
他坐在床头久久未动,梦里的场景他记得并不清,每每想到他都会头疼难忍。算了,就这样罢了。现在他已经是个完整的人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手边捞起一卷书,他静静地看着,难得有个机会可以好生休息,他不想浪费。
夜幕降临,他看书也倦了。帐篷外面的风似乎小了不少,耳边都清静了。两个婢女端着木盆进来,里面盛着还在冒热气的清水。他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王爷,该擦身子了。”两个婢女垂着脑袋,朝着他低低说道。
他没有回答,原本这件事稀松平常,他以往都是让人擦拭身子,甚至还有洗澡。可是不知为何,他今日却觉得心里有些不悦。
两个婢女见他没有回答,以为他默许了,于是窸窸窣窣开始拧着面巾,准备拿来替他擦拭。他一直都是她们在服侍,她们也未曾有过出格的地方,所以他一直都带在身边。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当她们拿着面巾过来的时候,他却生出了反感之意。
“王爷,可是想要些香料?”其中一个婢女低着头问道,她的声音柔柔的,嗓音很是甜美。
他摇了摇头,薄唇轻启,开口的话却有些僵硬,“不用。”
婢女应了一声,一人轻手轻脚拉开他的被褥,一人拿着冒着热气的面巾走来,他看着她们的逐渐靠近的身影,突然心里生出许多烦躁。
“算了,今日就算了,你们下去吧!”他不想多看她们,终于开口开始赶人。两个婢女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赶忙跪下,他无动于衷,冷漠地别过头去。
“等会儿再进来。”他又补充了一句。
两个婢女浑身一僵,随即咬住嘴唇,默默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