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照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衙门,天色也不早了。都说这日子是一天过得比一天快,南照终于体会到了。觉得并未做什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夜色渐黑,她吃过晚饭后便回了房间。慵懒地走到床边,正欲躺下,一个熟悉的影子就飘到她跟前。
“……南姑娘……”
南照闻言一愣,立马缩到了一边,凉飕飕得看着邢文。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走吗?”
邢文尴尬地笑了笑,“在下见担心南姑娘再也不回来了,所以特意来看看。怕姑娘真的再也不理我了。”
他说话的时候很是紧张,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南照警惕得看着他,发现他今日却是比较正常。
只要不突然抽风,她还是能忍受一只鬼的。只是,他何时将自己的长发束起来的?
疑惑间她又发现他好像有点怕自己。这种认知让她很不爽快,她才是那个受害者,为何他这个始作俑者永远比她这个受害者看起来还要可怜?
难道不应该是她比较可怜吗?
见她神情放松了些,邢文才开始继续说话。他小心翼翼地揣度着南照的心理活动,生怕又把她给惹生气了。
“南姑娘……我可不可以和你说会儿话?”
南照皱眉,说话?疑惑地看着他,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要,我们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邢文默默地低下了头,再抬头时明亮的双眼确实泪光闪动。南照见状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哭,千万不要哭。”她是最见不得人哭的,更何况他是个鬼。要知道她上次从梦中惊醒,就是被邢文这只死鬼在旁边哭哭啼啼吵醒的。
邢文却只是柔弱地看着她,并不回答。眼眶里的泪水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一样。她对此感到略微头疼,他还真是她的克星。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试探性地安慰道:“那……你就说吧,反正……”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反正现在有护符在身,她是不会担心这家伙使坏。
邢文不知她脑子想的什么,脸上笑得灿烂。因为他的脸棱角分明,眸光幽深,剑眉修长,薄唇性感,只是一笑,便是阳光明媚,让人挪不开眼。
南照默默地移开视线,暗道这家伙怎么越来越妖艳了,说好的柔弱书生,现在怎么越发像个妖怪了?
“南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浑厚,和之前的尖锐有点不同。她突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但始终不知道是什么。
南照不知怎么说,胡乱地点了点头。
邢文见她这样,又咧嘴笑了起来。卧槽,她这样很可爱有木有!有木有!
“南姑娘,你是哪里人呀?我从未听你说起过,你介意告诉在下吗?”
邢文突然问起这事,南照有些发懵,“我?我是邺城人呀?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邢文抿嘴笑了笑,和她说话的感觉真好,每天见到她,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那种充实的感觉,真好。
南照自是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只是有些唾弃自己,怎么一天的功夫就原谅了这家伙,难道她不应该从此再也不理他了么?
邢文温柔得看着南照的侧脸,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又问道:“南姑娘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南照又是一愣,“我从小就跟着我爹,我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你问我这些干嘛?”
邢文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冒起了无数个念头。可是都被他一一压下去了。就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他并不奢望更多。
“我只是好奇,南姑娘如此特别,父母亲人又会是怎样。我想姑娘的父亲一定是一位侠肝义胆的好汉,不然怎么会生出姑娘这样正直的人来。”
他的一番话取悦了南照,正好说到她心尖上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谁这样夸赞过她的父亲,她忍不住在心里对邢文又多了一份释然。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表现出来。她板着脸,假意反驳道:“也不是,只是家父为人忠厚,比较受欢迎罢了。”
她说起父亲的时候,眉眼尽是温柔,嘴角噙着笑。一时之间,竟让邢文看呆了。
此时月黑风高,外面一片寂静。屋内烛光闪闪,她的眸子也黑得发亮,就像外面的明月,照亮了他的内心。
他的目光扫过南照此刻露出的脚踝,微微停顿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南姑娘,那日跟在你身旁的男子可是你的朋友?”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南照,在她还没有发现之前,迅速地收回了眼光。
“你是说郭二和郭三?”她眉头一抬,不在意地回道:“也不算是,我们只是一起办事。”
不算是!在心里暗暗撒了把花,那还是挺好的。
“我们一起共事也有好几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只是男女有别,总归不敢太过亲近。”
南照又补充道,却发现面前的邢文听见这句话,脸色却沉了一大半。可是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心里暗暗发冷,这鬼阴晴不定,若不是护符在身,只怕自己又会遭殃。
念及此,她眸光一转,反问道:“邢公子打听这些作甚?我们两之间的事,和他们又没什么关系。”
邢文微微一愣,立马回过神来,讨好的笑道:“在下只是好奇,姑娘武艺超凡,又会查案,我从未见过姑娘这样厉害的人,心里很是钦佩,所以很想多了解一下姑娘。”
南照挑眉看着他讨好的笑容,直觉这鬼又开始说鬼话。于是索性摆摆手,故不搭话,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公子说到这里,我突然也想知道,公子生前是做什么的,可否与我讲一下?”
邢文眨了眨眼,抿嘴笑道:“想不到姑娘竟会主动问起我的事,在下真的受宠若惊。”
他今晚笑了太多次,以至于南照总不自觉摸向怀里的纸符,生怕他做什么坏事。好在今晚他还是很规矩,并未做任何出格的事。
但南照对‘受宠若惊’还是表示接受无能,她只不过岁借口一问,转移话题,哪里担得起这个词。她在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一直风轻云淡,没有任何表情。
“我生前跟着我爹学习诗书,后因为对作画有点天赋,后来便去教授人作画,也算是唯一一件不丢人的事了。”
邢文说话间便从身后取出一卷东西,他羞涩地将东西放在桌上,脸上似乎还浮起了点点红云。
“本来在下是准备临走的时候送给姑娘,以表歉意。现在刚好提及这件事,那在下先拿出来比较好。姑娘若是不嫌弃,有时间可以看看。”
南照有些吃惊地指着桌上的东西,迟疑地问道:“这莫不是你作的画?”
邢文笑着点点头,伸出修长的手掌,轻轻从那幅画卷上抚过。“在下自知自己冒犯了姑娘,懊悔不已,于是作下这幅画,希望姑娘能喜欢。不管姑娘会不会原谅在下,在下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只希望姑娘日后见着这幅画的时候,能想起我这个人。”
他说得有些伤感,整个人似乎都蒙上了厚厚的灰色,眼神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晦涩。
南照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徒然一抖,扶着床沿的手有些不稳。再硬的心肠也敌不过这种可怜模样,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眼睛该放在哪里。
“……公子言重了,我自小跟着父亲行走江湖,四处奔波,自然不会记仇。只是那日公子的举动……我虽心有芥蒂,但也不至于对你恨之入骨。”
她说的话很是诚恳,既没有假意说自己不生气,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感受。邢文垂眸看了看桌上的那幅画,修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遮住了他眼眶里的所有东西。
“姑娘能对在下说实话,在下很是感动。如此一来也算是我自己自作自受,怪不得姑娘对我心里有提防,还特意去弄了一张驱鬼的符咒来疏离我。”
他说话的时候并未抬头,一直保持着垂眸的姿势,修长的手依旧不断抚摸这那幅画。
南照被他说穿自己的小心思,脸上顿然一片火辣,连忙辩解道:“公子切莫乱想,我这也是意气用事……我听说,明日一早你和你爹就要下葬了,你要去看看么?”她说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更何况面前的邢文,念及此,她赶忙岔开话题。
温和的烛光下,两人又尴尬地沉默了。
邢文瞥见她局促不安地不断摩挲着手边的床沿,脸上掩盖的情绪似隐似现,心里突然多了股暖意。
她到底也是认真对待自己的,自己也不算完全没有分量罢!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也好受了些,于是脸上又逐渐恢复了明朗。他看了看窗外,站起身来,负手站在窗前,一轮明月正巧挂在他的头顶,他的背影逐渐变得伟岸,继而逐渐变得有些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黑夜里。
他没有留下任何话就走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胡搅蛮缠,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南照望着那桌上的那幅画,原本以为会雀跃的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走下床去,她拿起那幅画,真是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心颤。从来没有人为她作过画,她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前升起,又降落,惹得她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