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哥费劲周折带着申海找到那个目的地时，已经是黎明了。这里是一片低矮破旧的平房区，巷道狭窄，残缺不全的路灯闪着昏惨惨的幽光，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霉湿气味。
而仅仅几百米之外就是城市繁华的商业街区，那个地方即便是通宵达旦，也依旧是霓虹闪烁，年轻的饮食男女，以及阔绰的中年男子，都还活跃在各式酒店、商场和夜店中，**着灯红酒绿的夜生活。
相比之下，厉哥所处的位置完全成了被现代社会所遗忘的角落，然而，这样被遗忘的角落似乎并不少，也让人早已司空见惯。
夜间飘下的雨，让巷路上淌着肮脏的污水。厉哥对此浑然不顾，他一手拽着申海，一边蹚着水径直走到一间矮屋前面，核对了一下门牌号之后，伸手在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干涩的嗓音从屋中传了出来，发音者虽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发出的音量却有限得很。像是哑巴在努力地说着什么。
一阵轻微的响动伴随着令人心悸的等待，随后小屋的木门往内打开了。借着屋中昏黄的灯光，厉哥看到一个颓唐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虽然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但厉哥脸部的肌肉还是不自觉地抽了两下。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荒凉之地，眼前出现这样的一个“怪物”，不管是谁都会有些触目惊心。
没错，这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怪物”，她弓着背，光秃秃的脑袋上没有头发任何头发，只有一片片黑褐色的陈年伤疤。她的脸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像一团被踩烂的泥巴，从中找不到半块完好的皮肤；而她的五官则更加令人不敢直视：一双眼睛无神的斜吊着，眼睑旁布着伤痕，鼻翼缺了大半个，暴露出黑黝黝的孔洞来，上唇如兔子一般裂开了一道豁口，现出残缺不全的黑**牙齿。
她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怪物”，连抬手都稍显困难。
“妈，我回来了，你看，我们有钱了！”申海冲了上去，欣喜若狂的抽噎道，然后将钱放到了这个“怪物”女人的身前。
厉哥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即便他的信仰是“拦我者死”，在见到了这般情况之后，都难免产生了恻隐之心，他为之前想清掉这个少年而多少感到有点愧疚。
这个面目全非的母亲，呜呜哇哇地努力说着什么，除了申海估计没人能懂。
“是的，他就是给我们钱的恩人。”申海激动地解释道，貌似把刚才的生命威胁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厉哥听着那让人难受的声音，基本能确定这女人的声带是受到过极其严重的损害，发声时都还带着残破的气音。
恐怖女人目光倏然一凛，她盯着对面的来可看了半晌，然后颤着声音又说了些什么。
“我妈妈在感谢你。”申海翻译道，这似乎并不是一种语言翻译，更多的是理解——需要长期陪伴、相依为命才能产生的默契。
那嘶哑的声音似乎长出了锯齿，一下下地落在厉哥的心头上，毕竟谁没有亲生母亲？
厉哥默默地进了屋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屋子不大，约有十多个平方米的面积。靠门口处隔出一个小间，摆着炉灶和锅碗，想必便是厨房吧。再往里则是起居室，条件极其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唯一有点儿价值的就是一台老式电视机。
这个心思复杂的男人，不免感到一阵心酸，他可以想象这个少年平时是在怎样的一种艰难环境中熬着，那种被人歧视和忽视所带来的苦痛该如何承受？
“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厉哥低声问道，如果可以的话，他确实不想多看那个恐怖样貌的女人一眼。
“上学和生活都需要用钱，就靠着几个救济金，上街捡些破烂卖卖，妈妈原本还兼职很多工作。一年前她在一家小餐馆后厨工作，后来发生了意外。”申海哽咽了一下。
厉哥默不吭声。
“后厨的煤气罐有问题，所以爆炸了……”少年一脸愧疚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为了他，母亲也没必要去如此卖命的工作。
刚才还是绑架犯的这个男人，与被绑架的这名少年的关系，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厉哥朝着申海使了眼神，又往屋外看了看，他就先走了出去。
申海倒也是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少年，他和母亲简单说了两句，便追了出去。
“小子，想不想赚钱？”厉哥踌躇片刻之后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未来，但他能确定，钱，不是问题。
申海那黯淡的眼神陡然迸射出了光芒，他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笑容，连忙地点头道：“想！当然想，只能能赚钱，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是做什么都可以？”厉哥这句话几乎不带暗示性，而是几近挑明地告诉了这少年——要参与的事情，也许是违反犯罪的内容。
少年缓了缓，他回身望了一下那老旧的窄小房屋，又回过了头，下定了决心地问道：“能赚多少钱？”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这个数。”厉哥伸出一只手指，那钢筋一般的手指直挺挺地竖了起来。
“一千可以的！我接受！”少年毫不犹豫地答道，他的眼神黯淡却不失清澈，这是厉哥看上他的原因之一。
“你少念了个‘万’字。”
“一万？”少年笑逐颜开，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你一定没好好念书。”厉哥冷哼着摇了摇头。
少年云里雾里地下意识摸了摸头，他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会这样说——他在学校的时候，成绩是年级排行前十的，而且还是市重点高中。
“跟你说少了个‘万’字，你就给我换掉了，我觉得你的逻辑不怎么样。”厉哥用轻蔑的眼神打量道。
少年并不是不懂，而是他不敢相信，如果跟着眼前这个男人混迹江湖，能有一千万？
中一张**也就不过五百万，这玩笑未免开得也太大了！
看见少年那一脸惊愕又夹杂质疑的表情，厉哥取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这名少年：“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密码是796842。查完你可以先提一万出来给你母亲。”
申海哆嗦地接过了银行卡，他确信今天不是愚人节，也肯定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这里离街区银行应该不远，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核实核实？”厉哥试探性地问道，如果这个少年傻不愣登地过去核实了，那么这孩子就没法带，只要把那一万给他就算了了。
申海为难地看了看手中的银行卡，又抬眼看了看厉哥，一咬牙就坚定地说道：“不用核实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骗我。”随后他将银行卡又还了回去。
这个经历过各种场面的男人，将银行卡收了回去，满意地点了点头，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两天后来找你。你可以叫我厉哥。”
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去，那个临时住所也不能再用了，他得重新寻找合适的地方才行。
少年伫立在那里，望着那个消失的背影而不知所措。
厉哥悄然地出现在了繁华的街区中，灯红酒绿并不是他的所向往的，但他也不排斥。就在他绕进一个巷子，准备习惯性的反跟踪时，却发现有几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拽着一个女人。
若是在平时，厉哥对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他也不指望英雄救美能有什么情缘产生，毕竟他经历的阴暗，比深渊还要阴沉。
可是，那个女人的身影酷似白可，这使得他禁不住停留了多几秒。其中一名彪形大汉瞅见了厉哥，便冲着他恶狠狠地警告道：“没你什么事儿，别乱瞅！小心挨揍！”
他环抱起双臂，微笑地看着对方，顺便也看一看那女子，而他越是仔细看，就越觉得那女人像极了白可。
直到那女人愤怒地挣扎喊着“放开我”的时候，这沁如心灵的声音是他不会辨错的音色！
“住手！”厉哥大喝了一声。
那几名彪形大汉便都停了下来，朝着厉哥望去。
“要钱我可以给你们。”厉哥又以一个谈判的方式客气说道。
为首的一个魁梧男子站了出来，轻蔑地拿出一沓钞票：“来，都拿去，别以为哥几个跟没见过钱似的。”
厉哥侧着脸鄙夷地笑了笑。
“这货很嚣张，让我来教训一下他！”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扑了过去。
“噗通”一声，众人还没看清楚个所以然，那扑过去的男子就栽倒在了地上，面门还挨了一拳，鼻血直流。
“一起上！”
随后传来一阵厮打的声音，但不消一会儿便分出了胜负——那群彪形大汉一个个都只好落荒而逃。
厉哥关切地走了上去，拉起白可的手问道：“你没事儿吧？”
“别碰我，你这个杀人犯。”白可一把将厉哥的手给甩了开，语调却仅仅是稍微提升了一点而已，听起来她似乎只是对他隐瞒的身份有所抱怨而已。
厉哥怔了两秒，他并没有再次去拉白可，这突入起来的话语竟能让他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我，怎么是杀人犯了？”
“抢劫也就算了，你还是杀人犯，我想我们得保持距离。否则我的日子也不好过。”白可语气缓和了许多，又给予了厉哥诸多期盼。
“你从哪里听的传言？我还被人追杀，怎么会是杀人犯？”厉哥极力辩解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一在白可面前就像是幼稚的小男孩一样，除了解释就还是解释，一点男子气概和魄力都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