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信轮回,我们的今生不知道是多少次轮回后的新一轮的体验。如此,生与死又有什么可怕?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罢了。但,很少有人能坦然得面对这些,面对可能的死去。那是因为舍不得,舍不得的是眼前实实在在的拥有,早上的阳光,傍晚的落日,爱人的亲吻,周末时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这不是贪念,是最正常的情怀,是凡人的平常思维。就算我们相信轮回,但下一世是未知,所恐惧的,归根结底是未知。即便当我们明白“除生死无大事”后,内心的惶恐仍旧不会少。而如果我们能笃信,前世、今生、来世,都能跟那个人十指相扣,温暖相守,恐惧自会消失,有的便会是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也或者,只要想到任何的一种离去都是一种新的开启,只是,这个过程或长或短,异常艰难而已。像有的人,始终笑得坦然,重生便成为那笑容里的花蕊,当花苞绽开,花蕊惊现……
1、重症室的早上
重症室早上的探视时间是六点到七点。
病人以外地和郊区的居多,六点整,便涌进大批送早餐的家属,操着各种口音,表达着种种关怀,合并着各种粥类的谷米清香。
只有若晴这个角落比较冷清,她与上海老太太的家属都还没有来。
老太太又开始咕咕噜噜地发牢骚:“我女儿怎么还不来呀,还不来呀,不要妈妈了,不要妈妈了。”
“阿姨。”一跟老太太说话,若晴就得梗梗着脖子,“我们的家在市里,可又不在医院附近,反倒不比这些外地的病友,家属都在医院门口租的房子,几步路就到了。”
老太太还是一脸的委屈,但也听进了她的劝慰,说:“若晴呀,你这孩子真的很体谅人的。你老公不如你,不为你着想,这么晚还不来。”
“不是的。”若晴忙解释,“阿姨,我老公不是不为我着想,只是他昨儿白天很是煎熬,晚上回去后,心情不会好,肯定也睡不着,早上又得给我熬小米粥,很可能想熬得好点,熬了几次都没熬好呢,因为平时都是我做饭的,他好几年没做过这些了。”
正说着,收到短信。若晴右臂不能动,左手在输液,好在输液针埋在手臂上,左手还能活动,她用左手拿起手机,是伟杰发来的:宝宝,得晚一会儿,千万别着急。小米粥熬了好几次,都糊了,后来只好按照网上的步骤重新做,刚弄好,已经出门,早上不堵车,十分钟就开到医院,等我。
若晴把左手尽量伸到右手处,右手指是可以动的,她回复:伟杰,我不饿,太早,也吃不下早餐的,你别着急,慢点开。
这几年的生活,她与伟杰有一个约定,就是每次发短信的时候,前缀必须有,不能是生硬的直接的说事儿,最起码也得有个昵称。这样,即便是吵架的时候,加入了那个前缀,暴怒指数都降低了太多。而他俩之间的默契,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开始,彼此就很有感应,就像她清楚他为什么会晚,甚至可以看到他因她的病而痛苦,难以入眠的样子,看到他在厨房看着手机屏幕,研究着怎么把小米粥熬得稠一点。这样的了解和默契,便注定了两个人的缘分,也是他俩经常能互相体谅的原因。
上海老太太的女儿来了,富有上海特色的芹菜咸饭的味道飘来,老太太一定要若晴尝尝,说:“我女儿做的咸饭是有我的真传的,味道好得很滴。”
老太太的女儿盛了一碗放到她的小桌子上。
老太太边吃边对女儿说:“昨天亏了若晴陪着我,你要好好感谢她的,一直照顾我的,好好谢谢的。”
老太太的女儿冲若晴微笑。她也报以微笑。看似非常自我,甚至有些挑剔的老小孩儿,也是会记得别人对她的善意的,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美好。
伟杰终于来了,羽绒服敞着怀,头发乱乱的,胡子拉碴,彻底成犀利哥了。
上海老太太毫不客气地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你是最后一个,若晴会饿的。”
“哦哦哦。”伟杰应着,手忙脚乱地放好盛着小米粥的保温瓶,伏在若晴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说,“还疼吗?胳膊还疼吗?”
看着他黑黑的眼圈,忧伤的表情,她倒相当得淡定,说:“不觉得怎样,这是最浅层的痛苦,我受得住。”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眼泪滴在她的脸颊上。
“你一夜没睡?”她心疼地问。
“嗯。”他哽咽着答。
“别这样,伟杰。”她异常平静,“这些天,你还得照顾我,会很辛苦,你要休息好,为了我。”
“嗯嗯。”伟杰使劲儿点头,“你放心,我已经告诉单位领导我媳妇儿病了,得请假照顾,我会好好照顾你。你给我做了三年多的饭,该轮到我给你做了。等你好了,你再接着给我做,做到80岁,好吗?”
“专职厨娘?”她开玩笑。
“宝贝儿,你还能开玩笑?”伟杰喂了她一口小米粥,“你不要强撑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昨晚一直在上网查,这个病的治疗是很艰苦的,但心情最重要,你不要怕给我压力,就压抑自己的情绪。”
若晴帮伟杰抹去眼角的泪痕,说:“没事的时候,我怕有事,真有事了,我会面对它。因为怕也没有用。”
“你真这么想?”伟杰握住她的手。
“嗯。”若晴闭了下眼,眼角便也潮湿了,“这一天折腾下来,我很清楚,我并不怕死,真的,我只是不舍得现在的生活,我们俩的美好生活。”
伟杰亲吻下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你面对它。永远相伴,白头到老。”
“你头发已经白了。”她逗他。伟杰头上,那暗藏在黑发中的华发还真不少,并且在三年多前就有了。也就是说,他的白发不是被若晴摧残出来的。
“我可以等着你头发变白,等你头发变白后,我就不再染发了,我们做一对儿白头翁。”
的确,若晴的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去拍洗头水广告都不为过。她常嘲笑伟杰不染发的时候就是白头翁,而染了发,就像戴了一个假发套。可现实是,很快,她必须得戴假发套了。而伟杰给她买的真发做的假发套,帮她完成了凸显一根白发的可能。是的,那个假发上竟然有一根儿白头发,以至于显得假发更加逼真。
伟杰一口一口喂她吃小米粥,她吃了第一口就咽不下去了。不想吃东西,跟情绪无关,若晴情绪很好,就是不想吃。除了输液的缘故,还有就是小米粥有点糊糊的焦味儿。但她假装很好吃,很爱吃。可伟杰竟然感觉到了。他焦急地问:“是不是嘴巴里没有味道,不想吃?要不要吃一点点小腌菜?”
若晴努力笑笑,说:“不了,就吃这个吧。”
伟杰把碗放到小桌子上,一脸愧疚地说:“我真是太笨了,连个小米粥都熬不好,糊了好几锅了,这一锅还算好的。”
“没事的。”她轻声说,“小米粥很好喝的,只是我没有食欲。”
伟杰自己尝了一口,说:“还是有点糊味儿。”,他低下头,之后用手摸摸她的额头,“孟孟,你放心,我会好好练习做饭的,今天先吃人家的咸饭吧。”
若晴用尽全力,微笑点头。
伟杰喃喃着说:“幸好中午冬冬她们来给你送饭。到了中午,你也能随便吃了,得吃点可口的。这几天基本上都有人送饭,我会每天练习,等你出院后,总得会几个你爱吃的拿手的。”
看着伟杰那副信誓旦旦,认真的样子,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难过、感动还有心疼。
奇怪,真正面临的时候,若晴丝毫都不再怀疑他对她的真情真意了,或许,这就是冬冬常说的,不用去听,甚至不用去看,就自己去体会,真的非常冷静地体会,就可以体会到最真实的东西。
病床上的若晴,真的异乎寻常得冷静,也完全可以体会到冯伟杰的真心。
不需要沟通,她特别了解他现在的心理,她知道他除了心疼她,还有自责,他怪自己在她第一次检查后,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哎,想想,也正是因为他的漫不经心,她才会那么生气,才会怀疑他对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