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感觉真好。
特别是伟杰上班后,接了司令来家里照顾若晴。
姐妹俩多年没有这样黏在一起了。
这样的机会竟然是因为若晴的一场病。
司令拿出她做长姐的范儿。给若晴安排饮食、作息,盯着她吃药,帮她接待来探望的朋友。当然,还一展身手,做起饭来。要知道,她手腕受伤后,就没再做过饭。
司令异常骄傲地说:“比你大了十几岁,却一直被你照顾,终于可以照顾你了,这辈子也不白当你姐姐。”
于是,若晴家总是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司令右手腕的伤并没有完全康复,还不能自如,于是,她总是举着右手,用左手摘菜洗菜;而若晴,右臂吊着绷带,完全的伤兵造型。
姐妹俩互相看着对方,会不禁笑出声来。
而冯伟杰下班回家后,看着她俩,丫会说:“日本鬼子见了你们都得吓跑了,一个比一个厉害。”
司令和若晴更笑得不可支了。
人生只有善于自嘲才能过得轻松。
若晴选择自嘲。
但,随着她的长发大把大把掉落。
司令和伟杰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少,更多的是担忧和紧张。
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藏起她掉下的头发,假装若无其事地把若晴捡起的那一撮一撮长发拿过去。
他们以为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若晴及腰的长发跟了她快三十年。
静辉前一段还建议若晴变换个发型,别总是清汤挂面的。但若晴没有接受,她就喜欢她的清汤挂面,她心想除非她老得再也不能飘动一头长发,否则,会一直清汤挂面下去。她的发质还特别得好,光滑柔顺,上中学时,是被同学们誉为是可以拍洗头水广告的秀发。
而事实是,化疗让她的头发枯竭干燥。轻轻梳理,就会带下一大把。掉了发的头皮干净得像是用肉色橡皮泥涂抹过,平滑而质感。用手按一按,像是有弹力的胶皮,一点发渣都没有。
一周后,头发掉了大半。
若晴看着满沙发满地可见的发丝,做了个决定。
“伟杰,帮我剃光。”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决绝。
若晴跟伟杰来到洗手间的镜子前。她最后看了看自己长发的样子。虽然干枯、稀少了,但两鬓垂下,遮住脸颊,显出她圆圆的大眼睛。若晴忽然就笑了,说:“很多事情真的很奇特,我一直舍不得剪短一点头发,不敢去尝试新的发型,结果就偏偏给我一个痛快,让我必须从头开始,尝试光头、板寸、极短发、短发……似乎从走了一遍人生。”
伟杰拿着剃须刀的手在抖。
“别抖了。”若晴自嘲,“一会儿再刮到我的头皮,头皮刮了,回头头发再也长不出来了,我就真成小和尚了,只能在头顶点上七个点儿了。”
她冲着伟杰呲牙咧嘴。
伟杰没有笑,他认真得帮她剃发。
额头彻底光了,两鬓也秃秃的了,后脑勺也空荡荡了。最后,头发极其稀疏的地儿感受到了剃须刀的凉意。
若晴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成了一个脑袋圆圆的光头女子。长发飘逸的时候,她是娃娃脸型,现在脑袋光了,才发现,她的头好圆。
若晴愣怔在镜子前,没有伤怀也无焦虑。平静,是那一刻她最直接的表现。
伟杰让她稍微弯下腰,用淋浴帮她冲洗脑袋。
第一次,水流那么直接地冲击头皮;第一次,伟杰的宽厚的手掌那么直接地触摸着她的头。没有头发的阻挡,一切都是那么近距离。
他帮她擦拭干净。
若晴长舒一口气说:“轻松了。原来真是三千烦恼丝。掉了,真tnn的好轻松。”
说完,若晴就准备进屋睡觉去了。
司令一直在洗手间外静候。看着她屏息凝神,生怕触动了若晴的脆弱的紧张劲儿。
若晴冲她吐吐舌头,就进屋了。
若晴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头发钻进她的衣领,也没有长发散落枕头上。她光光的头使劲儿压蹭着枕头里的荞麦皮,感受着最直接的真实。
伟杰用胳膊肘支着床,伏着身,面对着若晴,说:“宝宝,别难过,等六次化疗结束了,头发就会重新长出来的,并且会比以前的头发还好,真的……”他说到最后带了鼻音。他靠在她的身边,呜呜地哭了。
这是除了手术当天外,若晴再一次看到伟杰像一个孩子似的哭泣。
当真的发生一些事情的时候,男人往往要比女人更脆弱,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强,而是因为他们需要承担得更多。
“你怎么了?”她帮他擦擦眼泪。
“我心疼,我知道你特别爱美,怎么能受得了长发大把大把掉落?我看着你掉下的每一根头发都心如刀割。”伟杰越说越难过,他扬了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但努力了半天,却换来他更深的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让你受这样的苦?你是那么好的女人。为什么?我的心太疼了。”
若晴的眼前也有些模糊,但却没有如他一般的哭泣,她长叹一声说:“伟杰,别哭了,真的,我能承受,因为这是我可以想到的生病后最浅层的痛苦。不是吗?我爱漂亮,但是没有了生命,漂亮也就是别人心底偶尔的记忆。我不是张国荣,也不是梅艳芳,我不要永恒的绽放,我要最自然而然的人生。生老病死的人生。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不怕受罪不怕吃苦,甚至不怕死亡,我就怕不能好好陪你活,所以,我必须坚强。”
伟杰捧住她的脸,眼泪落在她的面上,他深深地亲了下她的唇,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是我太软弱了,你的内心远比我想象的强大。这场病,让我看到你身上又一品质,你是那么的坚强。这让我对你更加刮目相看。”
若晴突然鼓起了嘴巴子,圆睁了眼睛,故意很豪放地说:“哼,老娘让你佩服的地儿还多着呢。”
若晴的灰色幽默没能彻底把伟杰从忧伤中解脱出来。
他的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臂弯。高大的身躯如同一个巨型大婴儿,充满了不想长大的恐惧。就像很多个夜晚,他于酣然熟睡中扎进她的臂弯一样,寻求的都是一份安定。只不过,曾经,她可以给他的安定是平稳,如今,她可以给他的安定是——她面对病患,并要战胜病患的决心。
若晴怎么会怪他?怪他对她的心疼?怪他对她生病事实的不甘吗?
她不怪他,她只是更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