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好,我听你们的
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那天,若晴来到医院,换药拆线。
茜茜儿脸上的灿烂,总让人看到希望,属于青春的希望,属于生命绽放的希望。
在若晴之前,竟然是上海老太太在换药。
好久不见,老太太看见若晴特别热络:“哎呀,若晴呀,我好想侬呀,侬滴伤口怎么样了?我的伤口长得不好的呢。”
老太太的女儿冲若晴苦笑,说:“什么都不听,于医生说过,伤口不能捂着,可我妈妈总是怕自己感冒了,穿得可严实了,结果,伤口都有些感染了。”
茜茜儿一边给老太太换药一边说:“奶奶,你得听话呦,不然,就恢复得慢呢。”
老太太撇撇嘴巴,任性得如同一个孩子。
换好药,老太太跟若晴道别,在女儿的搀扶下出去了。若晴跟茜茜儿对着耸耸肩,说:“真是老小孩,你们当医生的也不容易,收入相对算高,可是要应付各类病人。”
“可不是……”话音未落,她们已经听到楼道里的吵闹声。
茜茜儿开门看了看。无可奈何地说:“家属又在跟护士发脾气。病了,一家人都可能情绪不好,但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呀,就像是被我们治出的病似的。就你们一个病房的那个岳小玲的老公,昨天看了大病理就大闹了护士站。”
“什么?”若晴知道茜茜儿在说老赵,“为什么呀?老赵人是粗鲁了点,但是不坏的,很热情很实诚,小玲姐更是温厚纯朴的女人。”
“大病理的结果出来,淋巴结转移了七个点,那个男的就急了,怪之前的检查有误。可她前边两年也不是在我们医院检查的。”茜茜儿瞧了瞧若晴的伤口说,“你自己看看,老主任这伤口缝的,真是精细。”
若晴机械地摇摇头,不敢看。
她还从来没有看过她的伤口,哪怕是医生换药的时候,她都是闭着眼的。
茜茜儿拿过一面镜子,说:“看看呗,总得面对的。你这就不算什么了。”
若晴咬咬牙,向镜中望去。
真的非常感谢医生们。他们的崇高都在病人的身上体现了。就像这伤口,匀称的针脚,整齐的线条,医生的认真,带给病人的可能就是痛苦的减少。
“很好吧。”茜茜儿放下镜子,示意若晴躺下,说,“我们也很难的,像你这个,钼靶检查都是良性,我们能面诊认定恶性吗?但结果不好呀。医生也是遗憾的。可你能理解。”
“这都是自己的命。”若晴在惦记岳小玲姐,“难道淋巴结转移了,就难治愈了吗?”
茜茜儿不假思索地回答:“其实每个人情况不同,原则上自然是没有转移比较好,但是很多有转移的病人生存年限也非常高,所以我说句不专业的话——人的意志力是非常重要的。像你那个朋友茹新那样的志愿者就非常必要。病人针对病人最有说服力。”
“你都知道她做志愿者呀?”若晴惊讶地问。
“当然。”茜茜儿长长的眼睫毛上翘,说,“她在我们乳腺一科可有名了,并且性格变化很大,当初还是我赶走的那对儿男女呢。这两年总会来,帮助了很多病人。刚刚那个上海老太太就得交给她。那老太太淋巴结也转移了四个点,需要做满放化疗,可她死活不肯。她的身体各项指标还不错,完成所有的放化疗对她的治疗很有好处。茹新会给这些上年纪的病人讲宋美龄的例子。医生说的话,病人未必接受,可她一说,病人多半都相信。一方面是病人之间的感应度,另一方面就是她的说服力很强。她很真诚,对方能感觉到。”
茜茜儿说得轻描淡写,而若晴却仿佛已经看到茹新面对着一个个病友,用情相待用心相助的画面。她的茹新姐,比她想的还美好。
“若晴姐,我看你治疗结束后,也可以当我们的志愿者。”茜茜儿笑着说,“你是情感专家嘛。”
若晴不知道茜茜儿是在认真说还是随口一说,但在她心里,她已经决定,她会像茹新姐那样,在真正调整好自己心态后去帮助别人。
而眼下,岳小玲是当务之急。
于是,若晴换了药,跟茜茜儿道了别,就去病房。
远远看见冯伟杰跟老赵从反方向也向病房走。
“我陪老赵去外边抽了根儿烟。”冯伟杰对她说着,向病房里努努嘴,“去劝劝小玲,她不想治疗了。”
“啊?”若晴三步并作两步就进了病房。
岳小玲靠在病床上,在看她的《墙外花枝》。
“小玲姐、林阿姨,我来看你们了。”若晴佯装不知,尽量表现得轻松自然。
“孟孟宝贝儿来了。”岳小玲放下手中的书,一脸的欢喜,“我这几天天天看你的书,孟孟,你写得真好。你真的是我们女人的骄傲。”
小玲姐的状态似乎比若晴还轻松,让她看不到因为大病理的结果给她带去的焦虑和悲观。
若晴一时倒不知道如何应对。
林阿姨的话让她找到了缺口,她说:“孟孟,你来得正好,你快说说小玲,她不打算治疗了。”
“为什么?”若晴仍旧假装不知情。
“我大病理结果不好,淋巴结转移了七个点,我不想治疗了,治也治不好,还不如把钱留下来给孩子上学用呢。”岳小玲说的时候,脸上照样是平静和笑意。
若晴鼻子发酸,却睁大了眼睛,仰着下巴,嗔怪道:“你听谁说治不好?淋巴结有转移点就治不好吗?茹新你见过吧,她也有转移点,怎么样?活得好好的吧?得,不说她,你肯定会说她转移的少。再说冯伟杰他们单位的一位大姐,七八年前了,转移了十三个点,人家现在那个精神呀。对不,冯伟杰。”
“谁呀?”冯伟杰也睁大眼,望着若晴。
靠,若晴差点被气倒。
若晴承认,偶尔她会说些善意的谎言,并且可以睁大眼睛不眨一眨的说。但有些时候总好过冯伟杰这样愚蠢不知变通的真实吧?
在若晴的一通挤眉弄眼下,冯伟杰明白了,连声说:“哦哦哦,对对对,就是那个刘姐刘姐。哎呦,我这没打麻药记性也不好了,都是被孟孟气的,提前患上老年健忘症。”
“行了行了。”岳小玲苦笑,说,“你俩别变着法儿哄我了。我接受的了,住院前我就想好了,要是病情还算轻,我就治,能多陪老公孩子些年,要是严重,就不治疗了。白花钱。”
“你别操心钱的事儿。”老赵有点急赤白咧,“都告诉你了,钱,我去想办法,你就好好治疗。你看看人家林阿姨多配合,很听闺女姑爷老伴儿的话。你就什么都别想,全都听我的。”
“你能想什么办法?就会跟人家医生护士瞎吵,那之前的检查也不是在这里做的,吵什么呀。”岳小玲有些惆怅,“再说,我不想你再去求你爸妈和姐姐们了。”
“咱家的积蓄,放化疗需要的费用还应付得了。”老赵这个从来对家里情况不摸门的大男人,忽然变得十分缜密,“冯伟杰刚帮我算了算,真的差不多。这点钱,算什么呀。你跟我们爷俩一起好好活着才重要。”
老赵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
岳小玲心疼地递给他纸巾。
老赵擤擤鼻涕,继续说:“你别怪我昨天冲动,我就是不知道上哪撒火。我憋闷。”
“不怪你,不怪你。”岳小玲安抚着老赵。
男人真的都像个孩子,即便他们想并可以承担很多责任的时候,仍旧在某个间隙把自己还原成一个孩子。
“小玲,放化疗的费用并不算昂贵,你大可不必这么在意,有命就有钱。”冯伟杰把最后一句说得很肯定,“而且,我建议你们都别瞎研究自己的病情,孟孟这点做得也不好,再研究,是医生吗?解决得了问题吗?人家寒窗苦读了十几二十年都没搞清楚的问题,你们上网查查就搞定了吗?”
“我就是觉得我这都中晚期了,还能治好吗?治不好,家里就那几万块钱还不如给闺女留着上学呢。”岳小玲也进入了一个死扣儿,“我就没上过什么学,我不想自己的女儿跟我一样,我希望她像若晴、史岩她们那样。”
“钻牛角尖了吧?”若晴坐到岳小玲床边,“那个刚刚说上网查询没有用的冯伟杰,前两天上网看到一则新闻——在美国,一个四十八岁的妇女,十年前患了乳腺癌,十年后又患了结肠癌,医生判了死刑,都不建议治疗了,于是,她将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与家人进行欧洲游,享受最后的人生。越玩越带劲儿,几个月后回来,再检查,癌细胞没了。”
“对对对。”冯伟杰附和,“这个新闻是真的,我看到后告诉孟孟的。”
冯伟杰的语速和表情足以说明他没有撒谎。
岳小玲活动了心思,说:“自己的意志很重要,是不?”
“绝对是。”若晴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我听你们的,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岳小玲的心结终于被打开。
老赵又哭了,这个有些大男子主义,并不谙浪漫的男人竟然当着我们的面,拥抱了他的妻子。
老赵不是完美男人,但一个对妻子真心实意的男人,仍旧让人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