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箜摇着扇子,看着齐超,他和鹿九一样,都觉得这个人并不像表面上表现的那么恭敬。
齐超低垂着眼睛,并没有因为鹿九刚才的再次拒绝而感到有丝毫的不满。
他袖子里掏出一只短箭,上面还钉着一张纸条,恭敬的的捧给鹿九。
“未见报案人,大清早衙门口就钉着这张纸条。”
上面写着:芦苇荡中藏尸骨。
鹿九接过来看,这是只短箭,能用这种箭的人,通常臂力都很强。
齐超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在旁边接着说道。
“这只箭钉的很深,我们两个壮衙役合起来才把它拔了出来。”
司马箜在旁边看了一眼,心中一动,想起一个杀手,蜘蛛。
在过去的一年间迅速名声鹊起的一个杀手。
臂力超强,善使刀箭,干净利落,但除了被杀之人,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但那个人很爱干净,每次杀完人都会把尸体和周围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鹿九这一年都在地下,无从得知这个消息。
许琳琅已经把骸骨收拾完毕,并记录在册完毕。
“尸体如果暴露在野外,三个月内就会完成腐烂到骷髅的全部过程;但这具尸体被藏在这芦苇荡中,至少也要一年的时间。”
一年的时间,鹿九沉吟,这和大哥鹿鸣城夫妇遇害的时间一致,不知道是否是巧合呢?
“还能看出什么?”
他有些期待的问道。
许琳琅边把骸骨装袋边回答。
“这要等我检骨完才能回答,现在我要回家吃饭。”
“吃饭?”
司马箜看着她,惊讶的问道,难以想象刚摸完骷髅,她怎么还有胃口吃的下饭。
“吃饭。”
许琳琅把袋子往背上一背,就准备往家里走。
“等等!”鹿九开口拦住她“你要把这尸骨带到那里去?”
许琳琅一脸冷漠的回答。
“带回家啊。大人新来还不清楚,因为县衙总是闹鬼,大家都说是我招的,所以上一任县令大人就已经不让我在衙门里检骨经常在衙门出现了。”
她停了停,似乎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我想在家里挖一个蒸骨的地方……我家是棺材店,不怕这些。”
鹿九愣了愣,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县衙,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的事情。
司马箜摇着的扇子也停了下来,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遍许琳琅。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不讨喜了,让人想立刻离她远一点。
他甚至都想问一下许琳琅的生辰八字,帮她算一算是不是命运不济。
许琳琅看着他们两个,把袋子换了一个肩膀,淡淡的问道。
“你们是不是在想,这个女子不但自己当了仵作,家里还是卖棺材的,运气真不好,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
司马箜看着她,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绝不会点头承认,被人猜中心思对于他来讲本身就是件很讨厌的事情。
鹿九在旁边摇头,他不知道从前的自己如何,但此刻他很佩服这位干脆利索的女孩子。
“许仵作的这身本事和胆量,就算是我们男子也比不上,让鹿……让路过的唐某十分佩服;不过以后还是继续在衙门里检骨吧,既符合办案程序,也是保证安全。”
齐超在旁边的眼神闪了闪,又立刻垂下眼睛隐藏起来。
司马箜在旁边看见,只是摇着扇子不说话,鹿九和他刚来就碰上这些事情,让他原本就混乱的计划更加的混乱。
他不是不知道,冒充命官是什么罪,可是这种事情偏偏让他很痴迷,这种机会真的可遇不可求。
自从他冒死把鹿九隐藏在地下打场,他的生活就好像更加有趣起来。
而且这也说不定是个隐藏的好机会,即使追杀他们的人找到了他们,也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有所忌惮。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县衙的水到底有多深,到底浑成什么样了。
还有鹿九一点都不像那个失忆之前的混蛋养子,反而显出了不符合他性格的另一面,让他觉得头疼,不过好在自己还有制约他的办法。
许琳琅对鹿九的回答很感激,她明白眼前这个新来的县令,原本不用这么考虑她的感受——上一任县令就是这样的。
她忍不住想请他去家里吃饭——如果可以不用带旁边那个阴阳怪气的侍卫的话。
许琳琅非常有男子气概的冲鹿九拱了拱手,把袋子交给了鹿九,就此告辞。
鹿九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感慨。
齐超在旁边上前一步,想要把袋子的接了过来,他伸出手,左手腕处漏出了缠绕的白色麻布,还在微微渗血。
“你的手怎么了?”
鹿九问道。
齐超已经袋子放到那匹老马身上,盖住了手腕,轻描淡写的说道。
“今早后厨缺人,我帮了一下忙,没想到手太笨,不小心割到了手。”
紧接着又恭敬的说道。
“我回去马上就差人打扫一个地方,帮许仵作挖一个蒸骨坑。”
齐超又请了一遍,他们两个才跟着他超衙门走。
青山县不大,很穷,只有二百来户人家,两口井,三个城门。
除了他刚才卡看见的四个捕快,衙门里还有一个负责烧饭烧茶打扫卫生的老衙役。
县城的街道上,没有几个店铺,其中一个中药铺,一个布料铺、一个喜乐酒楼是县里最大的三个店。
鹿九对这个喜乐楼很介意。
县里的人比较穷,外来人口也很少,最富的人家也只是衣食住行上要富裕一些,为什么还会有这么新的一个酒楼。
把酒楼开到这里,本身就是个亏本生意。
“这家酒楼是谁的?什么时候开的?”
鹿九忍不住问。
“一年前,一家姓唐的人搬过来开的,专做川菜,味道还是很正宗的……不过这里的人不怎么来吃,所以只开上午半天,主要还是早点受欢迎。”
但它的门槛,几乎还是全新的。
齐超盯着鹿九的眼睛。
“和唐大人是同乡呢。”
司马箜摇着扇子不说话,眉头却微微的皱了起来。
这个巧合真让人不舒服,齐超的暗有所指也很让人不舒服。
鹿九心中也惊了一下,在这里碰见的“同乡”,让他无法开心起来,他根本就不吃辣。
于是他敷衍又心虚的点了点头,想迅速结束这个话题。
“许仵作家的棺材店在哪里?”
齐超也没有继续下去,指着街最后面的一家店,在他们身后介绍。
“街最后边的棺材店,就是许仵作家的,已经有快二十年了。”
说着话,就到了县衙,正好在街边正中。
这个县衙很破,衙门口的油漆都已经斑驳,门槛已经被踏破了一块;院子虽然很大,但也是一派凋零,树木胡乱的长枝发叉,杂草丛生,偶尔还能看到一小朵野花。
那个留守的老衙役正在给里面坐着的几个人上茶,里面就有喜乐楼的掌柜,唐散金。
这几个人有的是县里乡绅、财主和掌柜,他们对新来的县令没有表现出兴奋或者是激动。
他们甚至都不想多坐——前两任县令一个在山中失足坠亡,一个暴毙,新县令刚来,塘里就发现了一具白骨,又让那个女仵作重新在衙门里检骨;怪不得县衙里经常闹鬼,来这里的人根本就是自带不吉利。
而且隔壁县上的财主招了上门女婿,喜事也偏偏就在今天,他们为了见鹿九,只去哪里露个面,送上贺礼,匆匆喝了一杯喜酒就回来了。
整整一上午都在路上,他们现在只想迅速和鹿九见了面,然后去喜乐楼吃完饭就各回各家去休息。
唐散金手里端着茶,眼神却一直往大门口飘着,他是典型的川人长相,眉眼俊俏轮廓却不很清晰,皮肤很白,很细,身子很圆,个子不高。
新来的县令是他的老乡,这个事情齐超曾经在喜乐楼吃饭的时候,有意无意的透露给了他。
在青山县这样的 一个地方开酒楼,并不一定非要和衙门搞好关系,衙门穷成这样,让这两者本身就没有很大的关系。
但唐散金还是很期盼这个老乡的到来,他已经离开家乡一年多了,心里很希望能遇见个老乡,一起拉拉家常,一起说说家乡话。
一会的喜乐楼宴,就是他为了迎接这个老乡而摆的。
鹿九终于来了。
唐散金的脸已经激动地泛红了,他的眼睛睁的很大,仔细的看着进来的两个人。
这个唐先泽和川人的差别很大,个子很高、很瘦,宽肩细腰,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眉目轮廓俊秀又很清晰,戴着一个斗笠。
他看人的时候很坦诚,目光清澈见底,完全不是唐散金想象的那样。
他身边的那个侍卫就更加不像川人了,看人的眼神像是能穿透人心,笑起来像个狐狸。
可是齐超分明在介绍,这就是新来的县令,路引和关牒都毫无差错,还带着那颗代表身份的官印。
唐散金眼神变得幽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