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爹这个问题很奇怪,也很不礼貌。来棺材店的人很少都是为了自己买棺材,年纪大的人一般都会为自己存点棺材本,但早就挑好了能买到的最好的棺材木,亲自送过来让许老爹打造。
年轻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别人买的。
许老爹在知道了答案后,既不说话,也不让他们坐下,只是呆呆的盯着鹿九看。
鹿九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不仅长得像,举手投足之间也十分相似。
如果不是一直在告诉自己那人已经死了多年,他可能刚才就已经冲口而出那个人的名字了。
许琳琅在旁边端着两碗茶,有些调皮的看着许老爹。
“爹,你这是干什么?他们一个是新来的县令一个是县令的侍卫,要买棺材给今天发现的那具白骨的。”
说完,又请鹿九和司马箜过来坐着喝茶、顺便吃个晚饭。
他们想要拒绝,尤其是司马箜,他觉得自己对着许老爹不但吃不下饭,反而还会让自己以后都很难有胃口。
但许琳琅非常的热情,许老爹也扶着桌子请他们进来坐下,鹿九居然就坐下了。
许琳琅看着他们,不由得有了自己的想法。
平常自己几乎天天都往外跑,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尸体交谈,许老爹一个人留在家里很孤独;而来这里的人都是来买棺材的,和许老爹说不了几句话。
现在好不容易从外面来了两个人,本地没有去处,平时可以多来这里陪着许老爹聊聊天。
如果司马箜知道她是这样计划的,一定会喂她一丸药,让她忘记自己这个想法。
许老爹的扶着桌子又慢慢的坐下,大家围着桌子坐下,鹿九正对着他,只要一抬眼,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张脸。
这张脸被毁的很彻底,毁这张脸的人,从一开始下手就决定不会再让别人认出原本的脸。
这个只会做棺材的驼背老人,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人?
司马箜坐在鹿九的旁边,正对着许琳琅。
他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院子里是棺材,房子里也是棺材,桌上是许家的晚饭,虽然碗碟都很粗糙,但食物却看上去很味美。
食材很普通,但刀工很精细。
但总不能一直盯着别人家桌上的饭菜看,盯着许琳琅这个在厨房和桌子旁来来回回的大姑娘也不合适。
好在很快桌上就摆了四个碗,许琳琅已经为他们盛好了饭。
饭菜的味道很美,比今天在喜乐楼吃的还要对胃口些。但一想到自己是在棺材店,司马箜总觉得自己是在吃祭品。
鹿九也觉得饭菜很合口味,甚至感觉自己可以多吃些。
许老爹忽然问起了他们今天的那个案子。
青山县发现一具白骨,本来就是轰动全县的事情,蒸骨的时候也有人想要进衙门来围观。
喜欢打听这种事情是人的本性,既害怕危险,又忍不住对着危险一探究竟。
只是大家都不能透露半点关于案件的信息,虽然并不是很可能让所有人的嘴都牢牢的闭上。
分享秘密,也是人的本性。
许老爹不是一个喜欢纠缠的人,既然知道了不能讲,就不再问下去。
一顿饭下来,他们除了职业很不普通之外,就是一对普通的父女。
闲谈之中,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要亲近了一些,在饭桌上,在陌生的关系,都会很容易的亲近起来。
许老爹身体很虚弱,吃了一点点饭,就端起了药碗。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面前的三个年轻人。
衰老本身就是件可悲的事情,尤其是面对着三个既年轻又漂亮,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
他慢慢的吃完药,讪讪的看着药碗,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着他们说道。
“我刚开始打棺材的时候,也很害怕,因为那个时候我很年轻,对生老病死还很好奇,还很怕死;现在到了我这个年龄,疾病缠身,每天都要拼命才能醒来,反倒不怕死了。”
许琳琅有些撒娇的抱着他的胳膊。
“爹,不许你再说这些了,怪吓人的。”
许老爹像是回过了神。
“对,不能在你们年轻人面前说这些,你们肯定会觉得我很烦。”
他又看着鹿九。
“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能不能经常来找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虽然这里看上去不吉利,可是我的家族都是长寿家族,都能活到很多岁。”
说完,他又“嗬嗬”的笑起来,好像也觉得这个请求十分的不合理。
他就像是一匹暮年的老马,倚在栏上羡慕的看着远方。
但鹿九心里并不这么认为,对许老爹的手很在意,一开始他就发现了。
这是一双很粗糙、布满伤口和老茧的手,做木匠的手都是如此。
但许老爹的手,掌部要比一般人大的多,有明显突出的手指骨节,手背上的血管粗大又突出。
这双手,也是打拳的手。
鹿九说道要给死者买口棺材安葬,让他很赞赏。
吃过饭,许老爹又问。
“要是查不出凶手,该怎么办呢?”
“一定会查出来的。”
鹿九回答。
“他一定还会出现在这里。”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因为凶手知道自己还活着,一定还会回来的。
棺材选好了。
一口普通木头打造的棺材,司马箜只肯出这么多钱。
鹿九想到自己的朋友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到这里,又遭到拳杀,心里一阵酸凉。
他只希望能亲手抓到凶手。
抓到了凶手,也一定能解开自己身上的秘密。
许老爹脱去了外衣,又把袖子挽了起来,想要在自己的作品被抬出去之前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然而这样,不但显露出了他的胳臂线条,还露出了他较大的小臂。
看上去,他上臂肩部肌肉粗大,当小臂屈起时,可以看到上臂肌肉明显的突出来;胳膊伸直的时候, 小臂看上去要显得比上臂粗一些,肌肉并不是很粗壮,但很结实。
在许琳琅和齐超的嘴里,许老爹是个虚弱的阴沉的老头。
但这双胳膊,明明是练拳多年最明显的特征。
可是许老爹却总是表现的像个病秧子,似乎轻轻一推,就能摔倒在地。
眼前的他,也正是这样,拿着一块抹布,跛着脚,慢慢的擦拭棺材。
他为什么要伪装?
杀人凶手会是许老爹吗?
一个女儿是很厉害仵作的老头?
但如果这个人非杀不可呢?
可他又病又瘸,真的可以打死一个正直壮年的年轻人吗?
种种疑问在鹿九脑袋里不停的旋转,他盯着许老爹的胳臂,像是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许老爹终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他转过身歪着头,眼睛向上看着鹿九。
“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胳膊。”
许老爹的眼神也在自己的胳膊上洒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握紧了抹布。
“看我的胳膊干什么?”
鹿九看着他的眼睛。
“许仵作告诉我,今天发现的那具白骨,是被人用拳打死的。三拳,一拳打断了他的肋骨,让他的内脏受损,两拳分别打在他的太阳穴上。”
鹿九停了停,继续说道。
“凶手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才会用这么狠的招数。前辈,你在青山县这么多年,可曾知道谁会这么狠辣的拳法?”
许老爹摇头。
“从没有见过,我也不是什么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