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骨完毕,许琳琅再次把尸骨收起来,她看了看旁边的鹿九,态度突然变得很恭敬。
“大人,这具尸骨,应该是没用了吧?”
鹿九看着她,没有说话。
“第一,无法判断拳法,也就意味着找到凶手的可能非常小;第二,报案人用短箭的方式告知我们,意味着他不想或者不能出面,如果他一定要让凶手伏法,一定会再次给我们信息;第三,这副白骨已经不能再告诉我们多余的信息了。”
许琳琅说完,看着鹿九的反应,终于提出了请求。
“所以我认为,这具白骨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能不能由我来处理他?”
她对这副白骨十分的喜欢,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骸骨,既然无人认领,她觉得自己可以把他收为己有。
她所说的处理,就是把这具白骨收藏起来。
但鹿九不同意。
这个人是他的朋友,说不定还是为了他而死,死的还很悲惨,如今才被发现,自己不能为他报仇,但还是能好好安葬他的。
但鹿九却只是说,这是他来这里碰见的第一起命案,被害人也不是本地人,客死他乡已经很悲惨了,本着入土为安,至少也应该给他一口棺材。
司马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他也认为,把这具骸骨下葬总比送给许琳琅要妥帖的多。
毕竟这个人的身份可能会很高,免得将来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安葬好这个人,也就意味着他们对此案一无所知,包括那块玉牌。
一无所知的案子,当然就是无头悬案,每个地方都会发生几宗,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只要忽略了身份,是不用向上报备的。
齐超也十分的赞成,在他看来,这件事最好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好,至少他在青山县的这段时间,不要把太多的外人引进来。
于是他们三人达成了共识,并嘱咐今天所有在场的人都不许说出去任何有关这具白骨的信息。
剩下的事情就是去许家买棺材,本来这件事不需要这么着急,但是喜乐楼又递了帖子来,请鹿九再次光临喜乐楼,那里准备了晚饭。
唐散金写的很真诚,因为都是川人,所以就备下了便饭,想和他说说家乡。
鹿九当然什么都不想和他说,让齐超去替他解释一番,自己和司马箜立刻就去买棺材。
但鹿九是没有银子的,青山县的衙门也很穷,司马箜于是只好掏出钱袋。
许琳琅虽然心有不甘,但好在棺材是在她家买,也不算很吃亏。
等他们来到许家棺材店,天已经黑了。
许老爹已经做好了饭等着宝贝女儿的归来,一边等,一边慢慢的打磨着一具新棺材。
鹿九和司马箜进来看到他,才知道为什么捕快都不愿意来这里。
院子里、房中间全是棺材,但让人感到可怕的却不是这些。
因为青山县的人并不富裕,棺材木都是最普通的材料,但许老爹很愿意在手工方面花心思,油漆也是用的最好的。
每一具棺材,都是许老爹精心打造的,摸上去毫无木刺,光滑水鉴,就像是出自一个大师之手。
如果许老爹愿意把店铺做大,中原的棺材业里,他肯定能进前三名。
让人害怕的是许老爹。
他的脸上一道很大的伤疤,斜斜的从左边的额角划到了右边的腮骨。
五官因为这道疤诡异的扭曲了,除了这个脸上还有大大小小坑和麻子。
身材消瘦,还驼着背,这让他不得不眼睛向上翻着看人,总之,他的出现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联想到悲惨、痛苦、折磨和灾难。
此刻他正站在院子里的棺材中间,佝偻的身形像极了刚从地府爬出来的冤魂。
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外的半边隐藏在阴影里,司马箜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就算在地下打场见过了很多血腥、残忍的场景,但也没有眼前这个人如此阴森丑陋。
看到许琳琅蹦跳着到他身边,亲切的扶着他进屋;他们才发现,许老爹还是跛子。
灵动的女孩子和老朽阴暗的老头子,两相对比之下,司马箜只能返身跑出了院门,扶着墙不断地干呕。
这对父女,真的让他很不舒服。
鹿九除了震惊,又有了佩服。
他一向很喜欢许老爹这种专心致志的人,无论身处什么地方、什么环境,自己遭遇了什么,都不会迁怒于自己所要做的事情。
许老爹看上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悲剧,让人不想把眼神多留在他身上一眼,以免自己也被传染到了他的悲惨。
他有资格对人生愤怒,但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把愤怒换成了沉默,把所有可以愤怒的时间都给了他手下的棺材。
这是鹿九最佩服的,他自问如果他变成这样,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在打场的岁月里,每晚他都要麻痹自己才不会去自杀,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是要查明真相然后复仇。
支撑许老爹活下去的理由,应该就是他旁边的许琳琅。
司马箜苍白着脸又回来了,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齐超知道要来这里欲言又止了,如果早点知道,他也不会来。
许琳琅一进家门,似乎就忘了这两个人,只顾着要扶着许老爹休息,不让他在暗光下劳作,以免费眼睛。
还是许老爹坐下后,看见他们两个站在那里,开口问道。
“门口站着的两位是谁?”
声音就像是粗粝的沙石,听的司马箜脑袋直疼,他很想把钱直接丢进去。
鹿九上前作揖,介绍了自己和司马箜。
许老爹慢慢的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盯着他看。
鹿九正站在月光下,整个人都被照的清清楚楚。
“你叫什么?”
许老爹又问了一遍。
“唐先泽,旁边的是我的侍卫唐令。”
“家是哪的?”
“川西。”
“你不是川人吧?我认得出来。”
许老爹问的这个问题,鹿九之前就已经想好了答案,只是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就被人这样当面问出来。
“我是川人,只不过从小在外游学,交了很多中原的朋友,所以现在说话没有川音,很多人都说我不是。”
许老爹不说话,直直的盯着他,像是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眼神也不在阴森,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柔,让鹿九突然间感到了一些亲切。
像是一个很熟悉但久未见面的的长辈。
但许老爹已经快二十年没有离开过青山县了。
许老爹的嘴巴张了又张,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你……”
他忽然停住不说,又盯着鹿九看了一会。
“你这么年轻,也要买棺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