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画展当天，苏恩没能去，当然苏树人也去不成，因为这天是苏爷爷的生日，谁都不敢缺席。
那天那个服务生的话，苏恩没怎么听懂，哥哥又不肯告诉她，并警告她不许把咖啡馆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人。苏恩没想太多，哥哥不让说就不说。
爷爷的生日宴会，苏喻一直仔细观察爸爸的一举一动，可惜，那个“老滑头”表现得异常淡定，看不出什么破绽。
苏爸除了公司之外还有一个咖啡馆的事儿，苏母当然不会知道，她只要可以见到老公可以为他洗衣做饭就会觉得很幸福。
苏恩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在酒店里窜来窜去，向各个亲戚汇报自己的期末考成绩，汇报了一圈之后，跑去大堂，苏喻一个人坐在那里想爸爸的事儿。苏恩由于惯性，张嘴就是，“各位亲戚，我的期末考成绩是……”
“停停停停，”苏喻假装战栗地裹了下衣服，“这里就我一个人，哪里有‘各位’，你想吓死我啊？”
“我说的是‘个位’。”
“没有各位，就我一位！”
“对呀！就是‘个位’！”
“……”
“不是十位，不是百位，不是千位，是个位啊！你没学过数学啊？”
“……”
完全沟通不了。
苏恩在爷爷的生日宴会上，早已得到通知的武藤渚一个人赴画展。
没抱什么希望，单纯性地去看看，毕竟自己也算是个画画的人。
画展办在咖啡馆的二楼，二楼的面积比楼下大了一倍。走过螺线形楼梯，来到二楼，没有太多人，但是氛围很好，武藤渚从头开始一幅一幅画，仔细向里面看过去。
——如果想要赐纯白画纸予生命力，就是要给它灵魂。
这些画循规蹈矩，很一般。这种水平怎么可能办画展呢？不过画展的主题还是很突出的——伊甸园。
生命之树，伊甸园之渊，上帝之桥。
温和的风，轻盈的雨，恢弘的闪电，暴烈的雷声。
让草木生花，让动物为友，让岩石让路，让百合成桥。
蛇的诱惑，抽象的亚当和夏娃。
起初神创造天地，《旧约·创世纪》。
本来以为来观展可以学些东西，看到的却是《圣经》剖析图……武藤渚有些失望。
这个时候苏恩发来信息。
——画展怎么样？我一会儿就过去。
——还好，我等你。
回完信息武藤渚走向了最后一张画，手机“咣当”一声跌落到地上。
那不是一副画，而是一张被放大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紫色碎花和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部线条特别清晰，颧骨有些突出，眉毛又细又长，她正张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
武藤渚的嘴唇轻微翕动，睫毛剧烈地颤动。
身后有人议论，这个就是那个画家吧，长得真典型（指典型的日本人）。
武藤渚的视线由高至低，最后停在照片都右下角。
工藤绘里子，亡年三十一岁。
武藤渚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喷涌而出。
妈妈。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武藤渚毫不理会，头抵着那张照片，大声地哭了起来。
苏素素从楼下走上来，看到这边的骚动，向这边走了过来。
围住武藤渚的人们让出一条路，苏素素看了看照片，又低下头看了看少年的背影。蹲下身，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
武藤渚抬起头，苏素素看着少年哭花的面孔，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拖起他的脸。
“你是武藤渚？！”
武藤渚听见自己的名字，才把自己从悲伤的意识里拔出，看向苏素素，面前的人有点眼熟。
“你真的是武藤渚？！”苏素素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武藤渚擦了下眼泪。
“我？”苏素素摇着武藤渚的肩膀，“我是工藤美惠子啊！你知道我吗？你还记得吗？”
“阿姨？”眼泪的咸涩流向嘴角，武藤渚艰难地开口。
“你真的是武藤渚？我的天啊！你和你爸爸长得真像！孩子，我是你姨妈啊！你知道我吧？”
武藤渚点点头，“我爸爸跟我说过，妈妈有个双胞胎姐姐。”
“当年你妈妈和我一起来中国发展，一直都不顺利，后来她一个人心灰意冷地回了日本，嫁给了你爸爸，很快就有了你。可是她对画画并不死心，你爸爸不许她画画，所以她在你四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再次来到中国。半年之后……她遇上车祸……就那么走了……是我在这边的朋友帮她处理的后事……”说到工藤绘里子的死，苏素素哽咽了，“办画展是她的梦想，所以这个画展是为她办的。”
武藤渚静静地听，静静地思考。
“武藤，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你怎么会来中国呢？”
“喜欢这里。”
“你爸爸呢？”
“还在日本。”
“还在日本？那么你……自己在这边生活？你住哪里？”
“上学的时候住学校，放假就去保姆阿姨那边。”
“你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你妈妈不在了，我就是你妈妈！”
武藤渚不习惯和别人太过亲近，“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去的。”
“武藤！”苏恩还穿着夸张的公主裙，她来不及换衣服就跑过来了，推开咖啡馆的门就看到了武藤渚的背影。
“呃……”苏素素询问都眼神看向武藤渚。
苏恩看着武藤渚的脸，明显是哭过了，难道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妈妈？！
“哦，”武藤渚站起来，拉过苏恩的手，“姨妈，她是我女朋友。”
姨妈？苏恩仰头看武藤渚，什么情况？武藤渚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对她说，等一下告诉你。
“哈，武藤都有女朋友了，小朋友真漂亮！”
就苏恩这种性格来说，她当然会热情地和苏素素聊天，什么阿姨真好看，武藤渚很喜欢我之类说了一大堆，最后才自我介绍，“阿姨，我叫苏恩。”
苏素素嘴里的咖啡差点喷出去，咳嗽得说不出话。
“我爸就是苏树人！阿姨和我爸的关系一定很好。今天是我爷爷生日，他来不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苏素素想，苏树人，你女儿可没你儿子那么难搞，再有就是看在武藤渚的面子上，自己不能为难这个小姑娘。
“是这样啊，没关系啊，反正你爸爸有很多时间来看我的画。”
“哦。”小姑娘没听懂，武藤渚也没多想。
从咖啡馆出来，武藤渚向苏恩说了苏素素是自己姨妈和妈妈的事情。苏恩一边安慰武藤渚，一边为她找到了姨妈而感到高兴。
“我爸赞助你姨妈办画展，看来他们很熟。”
“嗯。”
“坏了，她会不会告诉我爸，我有男朋友的事儿啊！？被我爸发现了，我们就惨了！”
“嗯……等一会儿我打电话给她，嘱咐她一下。”
“好。”苏恩说，还想说话，但是突然想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接起电话是苏喻咆哮地声音，你滚到哪里去了。
“糟糕！我是从爷爷的生日宴会上偷跑出来的，被我哥哥发现了，我现在必须回去。”
“回去吧。”武藤渚宠溺地看着苏恩，“电话联系！”
“好。”说完苏恩撒腿就跑，跑了好远才回过头对还站在原地的武藤渚说，“我先回去了，我喜欢你！”
苏喻站在酒店门口，看到苏恩就出租车上跑下来，一把将她按在了酒店门口的大柱子上质问：“你去画展了？”
“嗯……”
“不是不让你去吗？！”咆哮起来。
“可是……”可是我都回来了。
“你……”苏喻拧起眉毛，“你没看到什么吧？”
“嗯！一幅画都没看到！”苏恩压根不知道苏喻在担心什么。
“为什么没看到？”
“因为我到的时候，武藤渚在跟他的姨妈认亲，所以就没看成。”
“姨妈？”
“对啊，那个画家就是武藤渚妈妈的孪生姐姐。”
“你是说苏素素？”
“对啊。”
“你跟苏素素见过面了？”再度咆哮起来。
“是呀，”苏恩奇怪，你激动什么啊？
“都说什么了？”
“我说……我爸赞助你办画展，看来关系一定很好！”
“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
“真的？”
“真的！”
这个苏素素到底想干吗？对我一个态度，对我妹妹又是一个态度！这个女人太难懂了啊！
“苏恩，你要听哥哥的话。”
“当然。”
“你千万不要把画展和苏素素的事儿告诉给别人，特别是妈妈和爷爷他们。”
“为什么啊？”
“因为……你想啊，苏素素和爸爸那么熟，她很有可能会把你早恋的事情告诉爸爸，爸爸最疼你，他也许会允许你早恋，但是妈妈和爷爷都不会同意的，你就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你懂个啥呀你！你会懂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