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支吾了半天没有答上话来,白若梧眼尖看到了她手中的袍子,问道:“这裘衣你从何而来?”
她胡乱解释道:“我刚在街上遇到一位故人,和他聊了一会儿,眼看起了风,他就把这袍子借给我穿,您瞧,害我连纸都忘买了。”
白若梧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半晌,道:“看来你那位故人和你的关系非同小可,连这么贵重的衣袍都愿意随随便便借予你穿。”
“贵重?”梅香揶揄道,“哪有啦,这袍子不值几个钱,布料很差的,不信您摸摸。”
白若梧再懒得理她,径直走了出去,到了倚梅轩,唤来小意:“梅香的底打探清楚了吗?”
“是的,先生,前几日您稍稍一试便知她出自名门,我原以为是老夫人不死心,又找来了给您相亲的大家闺秀,谁知打听下来才知她根本不可能是老夫人派过来的,因为……”
白若梧微微皱眉:“作何吞吞吐吐?”
小意顿了顿,继续说道:“她其实早已经和二少爷订了亲。”
“一个待嫁的姑娘不好好在家待着,跑我这里来作甚,而且她竟还有沈将军的火鼠裘衣,此事蹊跷,我们且多加留心。”
“是,先生。”
滂沱大雨一直下到半夜都未有见停,梅香因白日忘记了买宣纸,被罚三更半夜起来熬粥。她贵为梅家千金,何时纡尊降贵做过此等差事,心下万分气恼,手上生火的动作幅度不免大了一些,没多久便闻到了一股糊味。
梅香赶紧盛了一碗粥,撑起伞,穿过叶影婆娑的院落,扣响了白若梧的房门,轻唤道:“先生?”
里间传来了白若梧慵懒的声音:“什么事?”似是带着睡意。
梅香腹诽,此人委实麻烦,既然睡得如此香甜,为何还非得要人扰他清梦给他熬粥,嘴上却丝毫不敢怠慢,一字一句地接口道:“先生,您吩咐我做的粥已经好了,是不是现在给您端进去?”
“白天我没有和你说吗,这粥不是熬给我的,你端去给二喜。”白若梧懒懒散散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再无动静,像是又睡着了。
梅香却是被他的话气得不轻,忿忿地将粥倒在二喜的盘子里,二喜只稍稍闻了闻,便吧唧吧唧地吃了开来。
梅香在旁数落道:“你这只死狗笨狗,上次给你吃肉你不吃,害我练字练得腰酸背疼,现在大半夜的竟然还要本大小姐来伺候你,要不是我现在有求于人,早就把你收拾了!”
“大半夜的,怎么在和一只畜生发牢骚。”
听到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梅香惊了一下,转过头去,便看到了白若梧。他撑着伞站在她的身后,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袍,两条系衣带也只是松松垮垮地随便一系,头发无拘无束的散在身后,对着梅香浅淡一笑,俊如画中谪仙,梅香不由看得痴了。
“在和二喜说什么呢?”
白若梧的声音终于让梅香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清了清嗓子说:“哦,没什么,我在夸二喜懂事呢,杂牌的东坡肉都不吃,却喜欢我给它熬的粥。”
“既然如此,那以后二喜的伙食就交由你全权负责了。早点休息吧,别着凉了,明日你还要随我一同去夏府拜访。”
梅香嘴上应得痛快,心里却已将白若梧的祖宗十八代都数落了一番,随后一想,自己迟早亦会成为他们白家人,还是积点口德的好。
第二日,他们刚到夏府,知府大人就迎了出来:“犬子昨日和我提起先生要来家访之事,我便知道他定是又做了什么出格之事,劳你费心了。”
“大人客气了,今日只是例行拜访,向您了解了解令郎平时的生活习性和学习环境。”
“好好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橙儿,还不快去引二位上座。”
夏映橙虽然见着梅香心里窝了一团火气,但是在白若梧面前也不好发作,只得毕恭毕敬得领着他们进了大堂。
梅香知道这个大少爷不待见她,只说:“大人,刚才在外头已经闻到了贵府院内的花香,想必此刻花儿开得甚妙,不知可否让我去院子里走走。”
“当然可以,请便请便。”
没走几步,梅香闻得不远处有琴声传来,她顺着琴音走过去,便看到一个姑娘坐在池畔的的凉亭内,专注的弹着琴。
虽然隔得有点远,但仍然能看到她绝色的容貌,幽婉的琴声从她指间流泻而出,一袭蓝衣衬得她明艳动人,梅香一眼就看出了那件衣服便是自己那日在云锦坊看中的,眼下看来,确实是这位大家小姐比自己更适合它,心头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
梅香想上前打声招呼,还未踏入亭中,忽闻琴音戛然而止,蓝衣女子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无比娇羞地说了一句:“久闻先生琴艺超群,小女子适才献丑了。”
梅香四下张望,四处并未见其他人,却见站在一边的丫鬟咧嘴笑了笑:“小姐,放心吧,您这些日子苦练琴艺,一会儿先生听了定然高兴,到时候……”
那绿衣丫鬟说得开心,她家小姐却已经看到了梅香,脸胀得通红,自己的心思全数落入了旁人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她阻止丫鬟继续说下去,对着梅香努了努嘴,丫鬟这才看到梅香:“呀,你不就是那天在云锦坊看上我们小姐衣服的那位姑娘,你是少爷的客人?”
梅香误打误撞看到了夏家大小姐少女怀春之举,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尴尬得笑了笑:“我今日是随先生一块来家访的。”
夏家小姐一听梅香又是白麓书院的人,心下更是懊恼,如果她将此事说与白若梧听,那她这些日子的苦心都付诸东流了。
“我叫夏映雪,上次在云锦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是浅碧不懂规矩,冲撞了姑娘。”
“没有没有,现在看来,这衣服就像是专为夏姑娘量身定制的一般,是我当时太过小家子气了。”
“刚才的事情……”,夏映雪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启齿,最后只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您叫我小蘑菇就可以了,我随先生数年,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何为天造地设,这回我们家老夫人总该了却一桩心思了。夏小姐,您若是不嫌弃,小蘑菇自当尽心尽力设法让夏小姐与我家先生共结连理。”梅香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若是撮合了他们,她自当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与白家二少爷了。
“浅碧,快去和我爹爹说,我与小蘑菇一见如故,今晚设宴款待,务必让他留住先生也一同用餐。”
“这么盛大的宴席,不知可有我的份?”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从亭外传来,没想竟是沈耀飞,梅香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公子刚巧借住在我们夏府,你们认识?”
沈耀飞接口道:“托贵弟的福,我与这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那刚好,大家也不生分,若是沈公子愿意一同用宴,映雪万分荣幸。我这就去准备准备,你们随便逛逛。”
待夏映雪离开,沈耀飞凑近梅香,在她耳边说:“今晚子时,万花楼东厢房见,有事相商。”
“嗯哼”,一声轻咳从不远处传来,梅香突然意识到刚才和沈耀飞似乎显得过于亲昵,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道:“先生,您怎么也有雅兴来这里赏花?”
“赏花?我是来找你回去的。”
“可是夏小姐不是说要设宴招待吗?”
“今日只是家访,如果留得太晚,容易遭来非议,猜疑夏家并非光明磊落。我想知府大人也是心中有数,所以没有太大留客之意。”
“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既然你执意要留下用宴,我就先行一步了。”白若梧的口气不大友善,梅香不敢多说,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上他,偏偏沈耀飞不识时务,还在后面喊了句:“小香儿,今晚的约定可别忘了。”
一个小香儿,喊得梅香无地自容,根本不敢应,只觉得白若梧正若有所思得看着她,那灼热的目光让她耳根发红,却愣是不敢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良久,白若梧开口问:“猜的没错的话,刚才那位应该就是你的故人吧?”
“欸,先生果然英明。”
“喊得这么亲热,是人应该都知道。”
梅香羞赧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晚上,梅香思来想去,一个黄花大闺女出入花楼总会遭人白眼,好在凤环想得周到,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挑出一件男装。
装扮一番,梅香便准备出门,谁知刚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一个懒懒的声音传来:“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
梅香一惊:“先生!”她指了指手里的衣袍,“我是去还衣服的。”
“既是故人有约,也不必穿成这样吧?”
“这夜黑风高的,我打扮成男子安全一点嘛。”
白若梧想了想:“也是,确实是你思虑周全,其实你无需这么麻烦,倒不如让二喜跟着你,这样我也更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