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迹看着我,一瞬有些失神,他的眼里涌过一丝悲伤,但很快除了沉寂便了无踪迹。
祁琶姐走过去,对祁迹说,“他是你的爱人,不是曾经的爱人,而是一直都是。”
“姐,你胡说什么。”
祁琶姐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病房。
祁迹以陌生的眼神看着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现在一定很矛盾,他知道姐姐应该不会骗他,也没有必要骗他,而他也失去了记忆,就算我是他爱的人,但他却一点记忆也没有。
我笑着对祁迹说,“晚上我在医院的天台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跳下去。”
祁迹明显对于我这种要挟的口吻感到讨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病房,他没有说来,也没有说不来,但是无论他来与否,我都会等他。
晚上我裹着羽绒服坐在天台之上,头上是浩瀚星河,脚下是万丈高楼,远处是凤凰山,近处是竹延镇的一片灯火。
凤凰山的钟声敲了第三下,竹延镇的灯火早就熄了,眼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祁迹仍然没有来。
我裹紧衣裳,也无法抵御深夜的严寒。
耳后“吱呀”一声,有些生锈的铁门被人推开,那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他走的不急不缓,光是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他来了。
“有什么事请快说,我今晚值班。”
我背对着他说,“所以你是趁着值班的空档才上来的,说明你还是很在乎我,很喜欢我。”
“没有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人。”
“你见过,并且你还和他在一起过,你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买菜,一起行医,你曾在大雨中向他告白,你和他在沙漠戈地的绿洲上结了婚,你们彼此很相爱,但有一天,你忘记了他,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最可怜的人。”
我回头看着祁迹,他的眼眶有些红,似乎是夜风吹的。
“如果你要说这些,对不起,我没空。”
说完转身离开。
“祁迹!”
祁迹停住。
“你说,救了你的命,还要被你怀疑,这年头真是做不得吕洞宾!你说,因为你这张嘴足以让你树敌无数,这么看来,讨厌你已经算轻的,杀你可能有点过分,但可以理解!你说,出于我自己的暴力倾向和你的性命安全考虑,我可要好好想想,要不要和你这个嘴欠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你说,我生在封台,在坞水念的书,邱北读的医科,会说坞水话邱北话,唯独不会说封台话!你说,额头上一道丑疤,脸上五道红指印,不知道谁看起来更像精神病!你说,我不是神,我也是人,我也希望别人可以爱我,我也想要去爱别人,我也会站在喜欢的人面前不知所措,希望他能够喜欢我!就像站在这里的我这样!你怎麼能把胆小的不敢承认爱你的我叫醒,又放弃他,不理他呢!”
我重复着祁迹所说的每一句话,泪流满面。
他回头看着我,有眼泪愀然滑过他的脸颊,他用手抹了抹,有些惊异地望着那不知从哪儿流出来的液体。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得,可是却把我彻彻底底忘了!就像你当初说的,你怎么能把我叫醒,却又放弃我,不理我呢!”
祁迹也疑惑了,他杵在原地,进退两难。
“祁迹,如果你身体的记忆还在,你一定会救我的。”
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身体往后直直倒去。
高楼之上,我宛如自由落体,离开了天台,却在擦过天台的边沿时被一双手拉住。
祁迹拼尽全力攥住我的手,现在的祁迹已经失去灵力,他的半个身体都在天台之外,却还死命拉着我。
“你他妈疯了!”
我笑了笑,眼泪滑过眼角,跌落万丈深渊。
“祁迹……”
他竭尽全力将我拉起,命悬一线,他吓得满头大汗。
他将落地的我重重推倒,声色俱厉,“我最恨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不过要死我也不拦着,但别在我们医院,别在我的眼前死!”
说完丢下我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你说你最恨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可是你呢!为什么为了让我苟活在这个世上,抛下我去牺牲自己!你曾说我们我们必须抱在一起躺在床上,你说‘死吧’,咱们就一起闭上眼睛死掉!可是你食言了,你欺骗了我!你才是最残忍,最自私的人!”
我的心头一滞,心脏犹如剜绞一般疼痛。
祁迹突然捂住心口,颤抖着弯了弯腰。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渐渐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他似乎也随之缓解了一些。
怎么回事?
“灵犀……是灵犀……”
祁迹回头看着我,那眼里仿佛一瞬间闪过前尘往事,痛苦,悲切,庆幸,喜悦,温柔,眷恋,和无尽的爱意顷刻流转,通过灵犀缱绻着传递给我。
黑暗的天台,我们心口处发着奇异的光亮,那亮光闪动,相互吸引,祁迹向我走过来。
他蹲下,漆黑的眸子泪光浮动,还未说话,泪水夺眶而出,泉涌而下。
“祁迹,你回来了……”
他紧紧抱住我,仿佛要将我刻入他的灵魂里。
我以为我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有可能唤醒祁迹的记忆,却不想一切的转圜,都在电光石火的一刻。
或许因为我们彼此深深相爱,我们的爱超越了生死和时空,于是老天也忍不住垂怜,于是网开了一面。
七夕那天,我和祁迹趁着他休假,租了一个小游艇,打算体验一下泛舟海上的奇妙感觉,也顺便过一过二人世界。
才刚过立秋,天气并不十分冷,但比起夏日的酷暑,要凉快许多。而夜里的大海之上,则更加沁寒了。
祁迹在游艇头边挂了一盏灯,拿过毯子,我们两个相拥着等待日出。
“祁迹,等我们以后老了,还可以这么浪漫地过七夕吗?”
“七夕当然也可以过,只是一把老骨头,经不起这海上的风浪了。”
我瞥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不是想以后七夕都凑合着过,刚刚租游艇动的是你的私房钱,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
“我钱都交给你了,我哪儿有私房钱,那是我刚在医院结的工资。”
“结了多少,交上来。”
祁迹懊恼地从兜里掏出来一沓钞票,放在我手里,“就这些了。”
我的手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快点。”
祁迹瘪着嘴,不情愿地从某个不可描述的位置掏出一卷钱,我嫌弃地看着那卷钱,“谁收到你的私房钱,谁就有有多倒霉催的。”
祁迹坏笑着把钱往我鼻子边儿凑,“你闻闻,味儿可香了。”
“滚。你可真行”
海上的日出似乎比上次在摩云峰看到的更为壮观,朝霞在海面晕染开,粼粼波光揉出细碎的光芒,太阳似乎从海底爬起,在天水相接的地方大放异彩,一瞬间驱散了天地间所有的灰霾。
我和祁迹隔着汗湿的头发将额头相贴,望着这绮丽的景致,有种穿越光年一瞬白头的错觉。
海面上突然出现若隐若现的虚像,那虚像里是灰蒙蒙的城市,细细看去,竟有些熟悉。
“祁迹你看。”
祁迹也注意到了,有些惊讶地说,“这是……”
那虚像里呈现出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我和祁迹在异世生活过的地方。在光的折射中,那海市蜃楼越发明晰,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异世的光景。
祈那大地载歌载舞,焚香浴洗。沧溟山依旧郁郁葱葱。都城一片繁荣昌盛之景。我们甚至看到了小叶和小周,坐在我第一次抵达异世的那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之上,相互依偎着眺望远方。
我的眼泪渐渐浮上眼眶。
我们不知道这奇观因何而生,从何而来,是不是现如今真的异世面貌,我和祁迹宁愿相信这是上苍的恩顾,相信他们都还活着,并且生活得很快乐,很幸福。
阳光穿透那海市蜃楼,那景象扭曲了一下,便消失在了海面之上。
须臾经年,宛如镜花水月,南柯一梦。那生活在异世的所有回忆,似乎跟着那消失的景象渐渐远去了。
我擦了擦眼泪,“祁迹,我们回去吧。”
祁迹点了点头,准备发动游艇。
他拧了几下,都在开动的时候熄火了。
“怎么回事?”
祁迹扯了扯笑,“好像,抛锚了……”
“我靠,这么不靠谱,这汪洋大海的,抛锚了我们怎么回去?你带手机了吗?”
祁迹苦着脸说,“落在科室了。”
我的一颗小心脏经不起打击了,“那,船上总该有桨吧。”
“游艇上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我气得直跺脚,“那怎么办!”
“要不,我们用手划回去吧。”
我微笑着看着祁迹,我觉得可以现在就来一盘手撕祁迹先填填肚子,不然怎么有力气推波助澜。
烈日当头,洋流暗涌,我们俩以手作桨,在水里跟个鸭子似的拨清波。
不知从何处传来美妙的歌声,那歌声动人心魄,似是传说中的鲛人在引吭高歌。
直到那鲛人的嗓子唱哑了,骂了句“他娘的还没划走”,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无垠的大海之中,一艘游艇在原地打着圈儿,有个男人一边骂着另一个男人一边哀嚎,另一个男人则一边替他擦着眼泪,一边卖力地让游艇继续绕圈儿——
——Happy Ending,for us,haha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