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记得什么?”
马路担心地看着我,“你难道不是和祁迹分手了吗?否则,他怎么看见你为了他寻死,一点感觉都没有,为此王小汪还打了他,是奶奶阻止了他,说等你醒了再说。”
我的耳膜轰隆作响,眼泪翻涌,我一把拉住马路,激动地说,“你说,王小汪打了他!你说,祁迹他还在!他还活着!”
马路奇怪地看着我,被我吓到了,点了点头。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我翻身下床,还没趿上拖鞋,就颤抖着跌在了地上。
“焕生……”马路扶住我。
这时病房进来一个人,他穿戴整齐,白大褂甚至一点脏处都没有,看起来好像还熨烫过。一支笔和一支笔式电筒夹在胸前的口袋,口袋上绣着人民医院的标志。里面搭配着白色衬衣,系着黑色的领带。脖颈白皙,喉结圆润突出,眉眼周正,嘴唇有些干。
“祁迹……”我的眼泪滑落,对他笑了笑。
祁迹走到我的病床前,看着跌到在地的我,声音清冷,“傅先生,你的病情已没有大碍,可以出院了,我们医院床位有限,请你谅解。”
我失语,有些错乱,这分明是祁迹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我的时候说的话。
他的样子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嘴角有一块淤青。
这一定是梦,我还没有醒过来。
我摇了摇头,“祁迹,是我……”
他挑了挑眉,眼神有些轻蔑,“听说……傅先生你是中医?”
熟悉的话再次撞击着我的耳廓,连他的眼神我都记得清楚。
我看向马路,马路也有些疑惑了。
祁迹看着我满脸泪水的样子,收起了轻视的眼神,对马路说,“把他扶起来吧,准备办理出院手续,没什么事的话,我还有房要查。”
说完转身走出了病房,我张着嘴巴想要叫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叫出来。
马路把我扶起来,“焕生,祁迹他怎么了?怎么像是……记不得你了?”
我笑了一下,又哭了起来,哭哭笑笑,马路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还活着,祁迹还活着。”
“可是,他却不记得我了,他不可以忘记我。”
我摸了把眼泪,对马路说,“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坞水。”
马路给奶奶他们打过电话,就开车载着我来到了坞水。
眼下过了大寒,快要立春,可是春寒依然料峭,我和马路下了车走在寒风中。
眼前之景令我停下脚步,心里如切开一个口子,突突地灌着冷风。
“马路……”
“嗯?”
“这里的棺林呢?”
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公路穿过,路上还有未干的沥青,新竖的指示牌,上书“前方施工,请勿通行。”
马路说,“说来也奇怪,原本这里好大一片林子,突然一夜之间被夷为了平地,连片叶子都不见了,这怪事轰动了一时,政府专家什么的都来查过,也没查出个眉目,本来那林子就挺诡异的,这样也好,所以就新修了公路。”
我想起那巨大的血色结界,那飞鸟也未能及时飞出结界,与棺林一起葬身在了那结界中。
或许是……那怨灵所为,当时它折返棺林,之后便出现此异象,难道是他毁了这棺林?那异世呢?那个存在于人类世界之中的异世呢?
马路见我愁容惨淡,轻轻挽着我,“焕生……”
我废然叹息,“回去吧。”
“回去哪儿?”
“医院。”
祁迹刚给一个病人做好心电监护,出门时便被我拦住了去路。
“有什么事吗?”
我忍住泪意,笑着对他说,“我们结婚了,你忘记了吗?”
马路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祁迹也是,只是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些怒意地说,“据我检查,你的脑子并没有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为什么会说这么荒唐的话。”
他即使忘了我,嘴损的毛病却是没有改的。
我继续问他,“我们也圆房了,你也不记得了吗?”
旁边的护士愣了一下,看着祁迹。
祁迹呛了一下,脸色难看地说,“精神科左转上楼,我还有事,请让开。”
我就是不让,虽然咬牙不想哭,却泪眼朦胧,完全克制不住心中的酸楚和悲痛。
“你分明就是祁迹,我不会认错的。”
我仿佛是在说服他,其实更像是说服自己。
祁迹看了我一眼,再无话可说,重重地推开我离去。
我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眼泪终于决堤。
泪眼中,一袭红衣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朝我走来,我看清了她的样子,心中的死灰重又复燃。
“祁琶姐……”
我躺回了病床,祁琶姐坐在床侧,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祁琶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琶看了一眼马路,马路拿了水壶,笑着说,“我去打水。”
马路离开病房之后,祁琶姐才向我道出原委。
“当日棺林一战,死伤无数。我和父亲在洪水中找寻母亲和祁迹的遗体,却不想那血族怨灵竟折返棺林,并且以己身化作镜门,倾尽所有灵力彻底封印异世,我和父亲两个人拼死从内部顽抗,想要打破镜门,可是那怨灵之力过于强大,最终还是封死了异世。”
“那怨灵岂不是……”
“现在想来,怨灵是谁,你我大抵心里都有数了。当日为了救你,时七葬身洵江,但他是狼族和血族的结合,庄凝的心头血只能消泯他的肉身,而他的血灵仍在,他变成了六道之外的邪物,集结了众多血族怨灵和邪祟之力,从祈那趁机进入异世。那时候异世的诸多异象,都是时七所为,但他似乎是无意的,因为早在他成形时,就开始了残虐的复仇,时家满门惨死,则是时七所为,若他也有意报复狼族,不可能悄悄潜入异世,只是做一些鬼祟。时七在逐渐成长的同时,需要吸收各地水源,所以才致祈那起无端旱灾,都城异象不止。”
“因为他葬身湖海,所以他的载体是水,怨灵因心中有怨,不能超度往生,所以流连世间,对害他的人疯狂屠怒。”
我想起那原本陨落的一星复又升起,双星并蒂的天象,那死而复生的星,原是时七。
没想到,他没有死,并且在我坠崖的时候救了我,时七在我的怀里化身血水,那血液在我指间缠绕,眷恋着不肯离去的时候,原来那时他就还活着。
七哥……
我在心里唤着他的名字,眼泪浮上了眼底。
“他为何要潜入异世?”
祁琶姐看着我,“他已经杀了害他的人,这世间唯一让他牵挂不下的人还有谁呢?”
原来是我的原因,眼泪打在我的手背,激不起一点我对自己的同情。
“祁琶姐,为何棺林消失了?”
“时七封印了整个异世,包括入口棺林,整个异世与人类世界再没了相通的结界,所以作为入口的棺林自然跟着异世隐没了。异世依然存在,只是无法再进入,如空气一般存在于人类世界。”
“既然如此,你和祁迹,为什么会在这里?”
“时七救了我们,在异世最后封闭的时候,时七将我和祁迹送出异世,他对我说,他会复活该复活的人。我不想离开异世,但他并没有给我机会。祁迹在我怀里苏醒的时候,我想我们这辈子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了。”
七哥一向如此,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意志,他将他们姐弟二人送出异世,目的也只有一个,让我好过些,于是根本不会顾及他们的想法。
“他的能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复活死者了吗?”
祁琶姐摇了摇头,拿过床头的镜子对着我,“你看。”
我额头上的金色花钿已然消失,留着一道淡淡的疤。
“你当日的能力已然完全苏醒,本来深藏在你体内的能力外化,原本是没有人能夺走你的能力的,因为能力与你融为一体,但当你能自由使用鸿蒙之力时,说明你的能力已变成工具,所以但凡能力超群之人,便能趁你不备夺走你的能力。我想是时七救你出异世的时候,拿走了你的能力。”
我抚摸这头上那道淡疤,“所以以后,我也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
不再有不死之身,不再违悖自然和天命,是时七成全了我。
“没错,和祁迹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生老病死,轮回转世。”
我看着祁琶姐,“祁迹他也……”
祁琶姐点头,“当日祁迹耗散灵力,百年修为付之一炬,他死过了一次,重生之后不可能再为狼人。”
“所以,他记不得我了……”
祁琶姐握住我冰冷的手,“祁迹苏醒之后,不仅只忘了你,他仿佛新生,过去的人和事一概都不记得了。好在他在人世生活过很长时间,机体上的记忆还是有的,他恢复之后我隐瞒了很多事情,我想让他重新开始,只告诉他是意外之后失去了记忆,以后我们姐弟俩便相依为命。他恢复了工作,只是偶尔会有些错乱的感觉。当你转院到这里的时候,我想等你清醒之后,再和他说你的事。”
祁迹这时走了进来,看见祁琶姐和我很热络的样子,蹙起了眉头,“姐,你认识这个人?”
我含泪看着他,笑着说,“你好,我叫傅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