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他们回去之后,踟蹰了半天我才上楼,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房客。
祁迹依然站在那儿,难不成是有话和我说。
直到我转身进了房间,他都没有叫住我。
躺在床上,脑子里翻腾着自从祁迹住进来之后发生的各种诡异的事情,看着满屋子的桃木葫芦和符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是跳大神的。
想不通的事,想他干嘛?睡觉。
正欲睡下,耳后的墙壁传来一声声敲击声,我顿了顿,竖起了耳朵。
卧槽,鬼打墙?
那声音轻轻的,就像怕把谁惊动了似的,但又带着些不甘心,两下,一下,两下,一下,不知疲倦的。
隔壁想干什么?
我对着墙壁,心情低沉到谷底。怎么,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吗?不过我向来爱憎分明,说不爱了……就真的是不爱了……
“祁迹,住手。”
敲击声停了,一室清冷。
“对不起……”
祁迹喑沉的声音从墙的那边传来,即使有一墙之隔,他的声音却清晰的,带着某种力量似的穿透而来。
我沉默了很久,没有再说什么,啪嗒一下扯灭灯,但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爬起来。
小叶狐疑地望着我,“傅医生,谁这么狠,把你揍成这个鬼样子。”
我白了她一眼,“我有事,要出趟门,给我好好看着诊所啊。”
小叶撅着嘴,“您又出去,谁来坐诊呐,昨天我打发了好多人,我可不想再遭白眼了。”
我招呼杨谨之过来,“谨之,你替我坐诊,我中午就回来了,觉得可以吗?”
杨谨之有些担心,但还是点点头。
小叶说:“小杨可以吗,那些患者认准的可是你。”
“若他们非要让我看,那就让他们下午再来,没那么紧要的谨之看就行,以谨之的水平,简单的疾病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徒弟总有一天要出师的,正是磨练的好机会。”
杨谨之点点头,郑重地说:“焕生哥放心,我不会出差错的。”
我又吩咐小周,“小周!待会儿上去把我的房间打扫一下,大大小小的细碎物品也给我整理一下,我的房间乱的不成样子了。”
小周停下手中的活,愣了一下,才朝我点点头,“我知道了……傅医生……”
我看着小周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我的话作为催化剂,要开始发挥作用了。
交代完事宜,我便出发去了便民服务中心。
很巧的是,在门口我碰见了王小汪。
“哎嘿,巧啊,扫把星。”
“是啊,挺巧,不详之人。”
别开生面的打招呼。
我问他,“你来这儿干嘛啊?”
“你知道……姓唐的犯人畏罪自杀了吗?”
“我知道。”
“时七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随着王小汪上了大楼。
“时老板消息挺快的啊。”
听着似乎有些讥诮的语气,我说:“七哥和廖局长交际匪浅,知道这个不算什么。”
王小汪说:“但你不觉得,他死的很蹊跷吗?一个杀人未遂罪,又不是死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在追捕他的时候他拼死抵抗,可见求生欲很强,怎么可能自杀呢?”
虽然我心里早就和王小汪有一样的疑问,但我还是问他,“难道,你怀疑是他杀?”
王小汪眉头皱的更紧了,“案子结的太快,甚至有些草率,一点风声都没传出去,局里很有默契地一致认为他就是自杀,都没有将他杀的可能性考虑在内,这就不得不让人起疑了。”
“也有可能是想掩盖自己的失职呢,你想想,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犯人死掉了,这个责任谁担?再说,以我对廖局长为人的了解,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定性为自杀,他不知道省了多少麻烦。”
王小汪也认为我说的有些道理。
我问他,“你怀疑老唐死因不明,跟你来这儿有什么关系吗?”
“我想再来查一查你差点遇袭的那个晚上的监控,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可是那晚的监控坏了呀,你能查到什么?”
“准确来说,监控是在你差点遇害的那段时间坏掉的,什么画面都没有留下。但是之前的录像还在,长宁街的监控器是每一小时存一下档的,所以在你出事前的所有画面,都有保存。而据我所知,他们在查案子的过程中,只调取了你描述的时间段的监控录像,他们办事懒散我早就知道了,不可能还睁大眼睛仔仔细细找线索,我这次过来,就是要好好重新看一下。”
我有些惊讶,“是这样啊。没想到,你对这个案子还挺上心,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好吃懒做的伪公仆。”
他被我拐弯抹角的夸奖弄的还有些不好意思,“你呢,来这里干什么?”
我转了转脑筋,还是不能说实话,总不能和他说我怀疑祁迹是个能飞檐走壁的怪物。
我笑着说:“啊,我也是来看监控,我昨天在街上把钱包弄丢了,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就在我从诊所去对面张记的那条路,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回来,呵呵,呵呵呵。”
王小汪听着我有些漏洞的说辞,还好没听出什么破绽,收回了他询问的目光。
说话间,我们俩已经到了监控室。
王小汪说明来意,保全就自觉出去了,狭仄的监控室只剩我和王小汪。
王小汪快速地操作了一下,立马找到了那晚的监控,果然我那个时间段是没有存档的。
王小汪调取了遇袭前一个小时的画面,街上还有寥寥几人,偶尔几个清洁工拖着扫把经过,然后渐渐的空无一人,并且是很长一段时间,王小汪刚想按快进,画面里突然出现一个身形令我觉得十分熟悉的人,那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挺拔的身材,饶是画面不高清也能觉得那人长相不一般,王小汪也觉得有些可疑,立马按了暂停。
截屏之后放大,那人的五官更模糊了,但是我还是看出了那是谁。
王小汪也是。
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祁先生?”
然后王小汪按了播放键,祁迹四处张望环顾,好像在找些什么,在王小汪眼里大概觉得他是在观察监控的位置。之后祁迹走出了画面外,其他任何位置的监控也再没看到他的身影。
按理说,他走出了这个监控的监控范围,自然会出现在下一个监控范围内,而在他走出的同一时间,下一个监控里却没有他的身影。
难不成他还会移形换影,破碎时空?就像手游里的……闪现?
王小汪的疑问和我一样强烈,只不过他的怀疑可能和我偏离了方向。
之后监控里出现我和诊所的一行人去张记吃饭,直到散场,然后是我和七哥散步,当我独自回诊所的时候,画面戛然而止。
那是我被追杀的时候,关键的画面却没了。
再次出现画面时是我和祁迹搭乘计程车去警局报案的时候,之后的所有画面都恢复了正常存档,并且期间还发现了另一个很奇怪很让人有些惊讶的地方。
我和祁迹去了警局之后的一个小时,七哥重返了长宁街,监控录像显示十点。一个小时后王小汪送我回来,那个时候十一点。
七哥不是说公司有事?怎么又回来了?
王小汪和我一样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监控不是在你出事的时候坏掉了吗?为什么还会有画面?”
“是啊,后来有专门的人来修过。”
“那应该在修过之后才有画面存档,几天前的画面还在,说明监控根本没有坏掉,只是在你出事的时候没有记录下来,或者是记录下来了,却被有心人删掉了。”
我和王小汪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他问我:“你说祁迹救了你是吧?还送了你去警局,如今又住在你那里……”
“不可能,你别惊弓之鸟,怀疑他害我,他完全没有杀人动机!”
我有些紧张,潜意识里我并不想有人把这件事很可笑地牵扯到他的头上。
王小汪盯着我,“有时候,不是没有动机,而是他的动机,你并不知道罢了。”
我急了,“照你的烂说法,七哥也有嫌疑,七哥当时说他有事,他怎么又折返了?再说,祁迹当晚是来找租房的。”
王小汪仿佛又发现了重大线索似的,但没有继续再把矛头对准祁迹。
只坏笑地看着我,“比起时七,你更喜欢祁迹吧。喜欢一个人,就会毫不保留地信任他,而你为了保护祁迹的清白,不惜把时七往火坑里推。”
“我!”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对七哥的愧疚感更加浓郁,充斥在胸膺间久久不散,而我更不想承认,我对于那个人还有任何的留恋。
我得加倍回应七哥的爱才行,才能彻底忘记祁迹。
王小汪起身,“我的监控看完了,该你了。”
我迟疑着,说:“你不忙吗,要是有事你先走吧。”
“你会弄么?”
“我会,刚刚看你弄,很简单。”
“可是,你钱包丢了,观看录像就能找回来了吗?”
我看着王小汪越发有些怀疑的眼神,镇了镇心神,“钱包里只是有些钱,没什么证件,若是外头的人捡去了,也就算了,可是长宁街不就这么大一片儿,认识的人捡去的几率更大,要是这样我就去讨回来好了。”
王小汪点点头,“那你看吧,我回去还得看一下案发现场。”
“好,再见。”我突然想到马路,忙叫住准备带上门的他,“哦对了,按照人道主义,你有空也该请马路吃顿饭吧,毕竟人家也替你挨了一刀,救了你一命,你木讷也就算了,还这么吝啬,良心会不会痛?”
王小汪睁大眼睛,“我哪里吝啬,我只是工作太忙,一时没想起来罢了。”
“那这么说,马路的饭是有着落了?”
“我会去找他的。”
我装作严肃的样子说:“小汪同志,如果你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或者对马路这一型的男人没有感觉的话,趁早和他说清楚吧,冷处理也行,不要拖泥带水的,不然会让马路那个智障觉得你们之间暧昧不清,有将革命友谊升华一下的可能性。”
王小汪并未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支支吾吾地说:“马路他……喜欢我吗?”
我托腮想了一下,“他喜欢很多人,他也喜欢你,但我知道,他想和你做恋人。”
他的眼珠动了动,鼻翼两边翻着诡异的红色。
“马路曾经的家庭美满又幸福,父亲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却不幸罹患癌症过世,母亲是护士,却在丈夫死后没日没夜地工作,因为过劳猝死在医院里。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孽根祸胎,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他在别人眼里很顽皮任性,嚣张跋扈,即使转眼之间自己的家支离破碎,他也可以很乐观很坚强的活着。可是我知道,他有多么害怕一个人生活,又有多么渴望能有一个爱他的人和他共度一生,而不是像他爸妈那样抛弃了他,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个世界活着。”
王小汪像个木桩似的杵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才道:“因为妹妹去年车祸的事,爸妈几乎没有停止过争吵,终于他们还是离婚了,我知道他们早就有离婚的打算,只是由于妹妹还小,他们一直拖到现在,妹妹的车祸成了他们相互解脱的契机,不知道妹妹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对不住我,害我也变成了没爹疼没妈爱没人要的孩子。我觉得他们离婚是好事,这样在天堂的妹妹就不会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因为他还有一个可怜的哥哥。”
王小汪冲我笑笑,“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低着头带上了门。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在马路的爱情修炼途中,我这个助攻有没有发挥作用,但我知道我尽力了。
我转身看着监控屏幕,靠着我还算厉害的学习力鼓捣了半天,终于调出了祁迹消失那天晚上的录像。
因为这个监控设在街灯上,樱花的枝桠过于繁茂,遮住了一些视线,但是正对祁迹房间窗户的视线并没有被完全遮挡。
我仔细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和祁迹站在栏杆边,说着话,我抬了抬头,似乎是在看圆月,而后进了房间,祁迹又站了一会儿,回了自己的房间。
熄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我昨晚睡眠不足,此刻眼皮子都在打架,不过刚好在我惊醒的时候,我看见画面里,祁迹房间的门突然打开,然后——
录像跳到了下一个存档,并未记录到任何祁迹不见时的画面。
下一档的画面是阳台边的樱花枝桠摇摇曳曳,地上一根粗壮的断枝,甚至还有纷纷扬扬的樱花落在地上。
所以,我仍然没有看见祁迹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
这分明,就像被人故意偷走了一样,越是如此掩饰,越让我的好奇心膨胀。动画片好端端地播放着,被人恶意剪掉一帧,而那一帧又尤为关键,怎能不叫人气恼。
我一气之下乱点一通,录像的存档在我眼前飞来飞去,最终停在一幅画面上。
那是祁迹刚搬进诊所的那天晚上,我和他从商场回来之后,灰头土脸地一起替他整理房间。
在我不添乱的情况下,祁迹不可思议地完成了房间的整理和布置,我以为他天生擅长收拾房间,而眼前的画面令我全身的血管和毛孔收紧,一阵阵,止不住地战栗。
祁迹的窗户透着亮堂的光,我能清晰地看见祁迹,他是如何“收拾”屋子的。
室内的所有物体都在空中浮着,随着一种莫名的力量的指引,去向它该去的地方,然后落下,整齐划一,犹如训练有素的军队。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祁迹故意挪了挪桌子,所以那晚我听到了移动物体的声音,给我一种他在努力清理房间的错觉。
殊不知,这个人依靠着恐怖的能力,在我的隔壁都做了什么。
回忆里的细枝末节在这个时候如洪水猛兽般袭来——
我明明记得我被他拖进巷子里躲起来,却在再次经过那里的时候,发现并没有巷子,他却搪塞我是躲在了柱子后面。
去警局的时候,师傅一个刹车,我快要飞到前面去,可是他却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受影响。
在警局里躲过王小汪的子弹,王小汪提供的监控显示,画面外的祁迹抬起了手。
在楼梯上摔倒的时候,在即将摔成脑震荡之前,似乎有一阵风将我吹起。
在我准备喷他一脸辟邪水的时候,我被他一掌打到空中。
暗自在他门外腹诽他的时候,后背突然被诡异地打了一拳。
在把他挤到地上之后,我神经病似的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
在医院的时候,他的手掌覆在我额上的伤口,我感觉它正以光速在愈合。
在我差点被车撞成血肉模糊的那个雨夜,我向他飞了过去。
祁迹,他,总能参透我心里在想什么,从我一开始遇到他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窥听我心里的声音。
狭隘的空间里,我的一呼一吸都变得格外清晰,那心脏仿若要跳出来,告诉我面对这样未知又可怕的东西,赶紧缴械投降。
而我却颤抖着手,操纵着鼠标,选中这档监控存储所在文件夹的目录。
犹豫一刻,啪嗒一声——
我按了永久粉碎文件选项。
我将一切恢复原样,擦了擦一脸的汗,离开了监控室。
保全好心地问我,“怎么样了?”
“哦,监控室太小了,我太热了。”
“什么?我是问你……”
保全的话还没说完,我心不在焉,慌慌张张地快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