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沉睡了许久,破掉的窗户投泄进一道早晨的阳光时,吴妈才缓缓睁开眼睛,仿似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才看清站在一旁的我和祁迹。
吴妈坐起身,记忆有些断片。
“吴妈,你醒了,喝口水。”
吴妈恍惚地接过杯子,猛汲了好几口,“焕生,我记得我昨晚……”
祁迹说:“本来您昨晚就先我们一步去参观天堂了,是焕生用他的能力把你拉了回来。”
吴妈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又确认般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我真的,真的没有死?还是说,我在做梦……”
我笑了笑,坐在床边,握住吴妈的手,“不是做梦,你还活着,幸好你还活着。”
吴妈悲从中来,眼泪不停地滚落,“是谁要害我?”
“是杨谨之。”
“小杨?他为什么要害我?”吴妈顿了顿,恍悟道,“他是时七的人。”
吴妈颤抖着说:“那这么说,你身上……真的有那种能力?”
我点点头。
吴妈若有所思,“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吴妈,我得去趟警局,小叶收监之后,我还没去看过她。”
“你去罢,只是……”吴妈的脸上现出愁容。
我知道她从鬼门关走一趟,难免会后怕,我握了握她的手说,“没事的吴妈,杨谨之不会再过来,他那一刀子插得够深,就算大难不死,半条命也没了,他不会再来冒险确认你是否还活着,更不会来这里确认。”
“可是如果昨晚他也在场,想必也是听到我说起你身上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的。”
“那说不定他行刺你,就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到底如何。如果是这样,他今日势必要过来看一看了。”
我看向祁迹,祁迹立马会意,说:“那我留在这里。只不过你一个人去警局,我有点不放心。”
“没事的,时七应该还没回来,那我就是安全的。你好好照顾吴妈,我快去快回。”
离开诊所已经快九点,然而我并未看见小周的影子,大概小叶出了事,他又心情不振了。
到了警局,远远见着周植山从警局的小侧门出来,行色匆匆,我还未叫住他,他已然跳进一辆出租车扬驰而去。
“傅焕生,你来了!”
我回过头,王小汪换了一身笔挺的制服,朝我走过来。
“啧,升了局长的人就是不一样哈,吃穿用度一看就富贵得很。”
“胡说什么呢,只是暂摄,暂摄懂吗?廖局长还未发丧,眼下事儿又这么多,你可别这么乱说,叫人听见了,准嚼我舌根了。”
我笑笑,“我懂我懂,你是什么样的为人,我虽不是十分清楚,但我清楚你不是和廖局长一样的人就是了。”
“死者为大,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贪官死不足惜,知道什么叫遗臭万年吗,如果你是普通人,死了也就罢了,生前身后事也都算了,可是为官的人不是普通人,一旦他为非作恶,对人们造成了伤害,那都是不能被历史遗忘的。”
王小汪被我打败,“行行行,你说的都对。你今天是来探望叶澜澜的吧?”
“边走边说。”
我和王小汪进了大门,一些小职员频频朝王小汪这边瞅着。其实王小汪身材虽然过于粗壮了一些,但也可以算作魁梧挺拔,五官不精致,但是配在一块儿,叫人看得舒服,如今总揽局里特权,那些个平时不怎么关注他的女性职员,现在也对他多了一份另眼相待。
我问他,“还惦记着你那个景景吗?”
“不惦记了,不爱我的女人,想她干嘛?”
“哟,怎么想通了。”
“早在马路那天在酒吧救了我的时候,我就想通了。”
我心里替马路掐指算了一算,觉得这个直男或许还是可以攻略攻略的,只不过马路现在沉浸在张述亡故的悲伤里,肯定是没有多余的心思想这些的。
“那叶澜澜呢,我看得出,你之前可是对她有想法。”
“现在没了,她是杀人犯,我是警察,没可能。”
“那你是不是……可以考虑考虑马路?”
王小汪停下,有些语塞,半晌才说:“马路……他是男人。”
我没再说话,但从他的眼里,我仿佛看出了一丝别的情绪。
我岔开话题,“那叶澜澜会怎么判刑?”
“事发突然,我们还需要很多的手续和取证,但依我看,最后的结果大概是法院会考虑这是叶澜澜作为受害者复仇的行径,判她无期。”
“无期……那她岂不是要一辈子要在监狱里熬着。”
“这就是法律,你可以说它冷酷无情,但它的确有理有据。”王小汪看着我凄伤的样子,说:“你要去看看她吗?”
我摇摇头,“我先去看另一个人。”
傅兆麟的收监室。
一墙之隔,透明的玻璃将我们父子隔绝开,我们相顾无言,静静地坐着。
与我想象的见面不同,我以为他会大哭大闹,骂我没人性,或者求我救救他。然而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颓唐地没有什么神采地坐在我面前,无嗔无悲,仿佛在平静地数着余生的日子。
我率先打破沉默,“早在那年我偷了你20块钱被你虐打的那一刻起,我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如果这就是斩断我们父子关系的唯一途径,无论是你在里面,还是我,我都是愿意的。”
可是显然他的关注点并不和我一样,“所以那20块钱是你拿的,我当年没有判断错,也没有做错,如今不是你坐在我这个位置,也有我的功劳。”
我冷笑,“那我要谢谢你了,你作为一个父亲,给我好好上了人生的一节课,也就只有这一节课。”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眼望着我,无神的瞳孔看着我,又仿佛看着虚空的某个地方,“那个人不是人吧。”
我知道他说的是祁迹。
“操控着我,让我自首,我虽然在意识里反抗,但是我的身体依然按照他的意思做了。”
傅兆麟不是傻瓜,他知道祁迹不是常人,但说出去没有人会信,这种天方夜谭,警方只会觉得他为了脱罪编造出这么可笑的理由出来。
他没有继续纠结祁迹的身份,仿佛于他而言,无甚好奇与要紧,“可没想到,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我居然觉得畅快,我说我杀了谁,怎么杀的,具体到每一道锤子砸在哪一个地方,砸了多少下,就像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样,我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精神似乎有些失常,但是说起话来也并非语无伦次,和正常人一样。
“我看到那个小男孩,他那时候和你差不多大,他是必须死的,否则后患无穷,可是我快要一锤砸碎他的脑袋时,我停下了,他的眼神里有仇恨,有害怕,有求饶,就像你被打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一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下不去手,那天下很大的雨,我有些晃神,我感觉他就是你,我可以杀任何人,但我杀不了我自己的儿子,所以我逃了,沾满血的锤子,我都给扔到了山沟里。”
他的瞳孔收紧,面目现出一种克制的紧张与惶恐,脸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
我的眼泪浮上眼眶,“如果当初妈没有死,或许你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
“是啊,如果当初我不那么没出息,找人给你妈看病,如果你妈没死,有个人管着我,骂我,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或许还可以做你的爸爸,虽然不值得你待我好,但你肯定会叫我一声爸的。”
“可是你不知道,她才没有得什么病,妈是我害死的。”
他微微上扬的嘴巴顿时僵滞住,灰寂的眼神看着我。
我起身,他有些着急,用手扒着玻璃。
“所以你就带着对我的恨,一辈子烂在监狱里吧。”
在眼泪落下一刻,我转身匆匆离去,耳后没有一丝叫嚷,只有一声声沉重的玻璃的敲击声,打在我的心上。
我收拾好心情,去看叶澜澜。
王小汪领着我去了女子收监室,说:“刚我让人去叫了,过一会就来了。”
我点点头,“麻烦你了。”
我话未落音,一个女警员匆忙跑过来,神色极度慌张,“王局,犯人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