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你曾说等我清明祭祖回来,打算告诉我一些事情。”
吴妈似乎还在心里游移不定,但还是点点头说:“是,明天就是清明。”
“为什么非要等到清明呢?”
“老板你知道堪舆学吗?”
“吴妈你还懂风水?”
“堪舆学里说,清明前后正是阳气上升的时候,天地间阴阳之气交换旺盛,是一些散在人间的冤魂野鬼阴气最弱的时候,能力弱的直接被无常拉回鬼门投胎超度了,能力强的则会远远避世,不敢在人间作祟。这个时间会保持到清明之后的两天。”
我听得汗毛直立,“吴妈,这么封建迷信的东西你说的倒煞有介事似的,只是……这和你跟我说的话有什么关系?”
“鬼魂能力最弱时,我才能和你说那些话,否则我一定死无葬身之地。我虽然年纪一大把,但也不想这么早就葬送了自己这条老命。”
“吴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既然你说的那些话于你而言很危险,你大可不用说了,我也不会逼你。”
吴妈摇摇头,眼眶红红的,“你说了,你把我视作外婆,哪有外婆不疼外孙的呢?我对你做了那么多错时,必须得做些什么来弥补。”
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吴妈既然珍惜自己的性命,应该会有把握自己不会因为那些秘密而丧命。
晚上吴妈下了班,我又变成一个人置身于这房子里,明明没有多大的地儿,此刻却显得偌大无比。
我提心吊胆地去卫生间洗漱,看着后院四方的天,一轮圆月高悬,此刻祁迹正在干嘛呢?围着篝火和他那些不可告人的族民们一起唱着靡集翔升的咒语?
我叼着牙刷坐在了秋千上,却不想没有意料中的歪倒,我抬眼望去,原先松动的生了锈的锁链焕然一新,像是有人修葺过似的,坐在上面很平衡,很惬意。
一如这个秋千架最原始的样子,载着我童年所有快乐的回忆,那些因那个女人而产生的恐怖噩梦,仿佛随着这个秋千架的新生而消泯了。
“祁迹……”我不自觉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我想起他说的“秋千架坏了”,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说它该修了而已。人们看到一个坏了的秋千架,我却还留着,通常会问你这秋千怎么坏了,你怎么留着一个坏秋千。
只有祁迹,似乎看穿了我的一切似的,只想尽力留住我心里美好的东西,不好的部分,他不过问,而悄悄地重造和修缮。
此刻我肯定在羞怯地痴痴笑着,因为整个秋千架都被我的窃窃自喜感染得花枝乱颤。
我坐在书桌前,又拉开抽屉,把七哥送的木人儿拿了出来。
今日在七哥的私宅前,当七哥说起十来年的情分时,我真切地感到惭愧,本以为七哥是发自肺腑地拷问我,可不曾想,他后面的话像极了做戏,以七哥性子,被我这样误解定会一句也不辩解,更不会如此循循善诱地将我引入负罪的漩涡里。
想来我这么疑心他,像是让他乱了阵脚似的。
好在我配合着七哥演完了这场戏,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如果范永昇的供认不讳都是弄虚作假,那他很有可能是替人顶罪。范永昇第一次接受审问的时候,一直矢口否认与张述的死有关,那时候的说辞为何与如今的供词截然相悖?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令他改口如此之快,仅仅是因为那张电话卡,就值得他承认所有的罪行吗?
范永昇像是斩断了所有的退路,并且做好了心理建设似的,心如死灰地接受一切审判,并且乐在其中。
能让他甘愿牺牲且甘之如饴的,除了七哥还会有谁呢?
七哥,你真的和这接二连三的死亡有关吗?
我看着那个木人,忽而觉得它烫手无比,映着我的肖像的木头像极了贴着我的生辰八字的巫蛊,只消一根针下去,恶毒的诅咒便能灵验了似的。
忽而楼下传来大力的敲门声,声声入耳,像死亡的跫音,吓得我丢下手中的木人,战栗良久。
我捡起木人,紧紧握着,深呼吸了几下,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走到楼下,打开灯,看见玻璃门外面站着一个人,黑色的卫衣,身材倒有些熟悉,低低的帽檐掩着他的面目,背后的夜色化成诡异的剪影,令他现出不怀好意的气息来。
“谁啊!”
我颤抖着叫了一声。
那人抬起头,嘴里哈出一口白气,被冻得有些苍白的脸映入眼帘。
“谨之?”
“焕生哥,快开门,好冷啊!”
我挪着有些发软的脚,给他开了门。
他进来之后搓着发红的手,我替他拍了拍肩上落的樱花。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走得急,我的包落这儿了。”
说着去诊台取过他的包。
我笑着问:“怎么,包里装了什么好东西,放在这里都不安心,非得跑一趟。”
杨谨之神色一瞬犹疑,“没什么,从医院回时七老表的职工公寓也恰好经过这里。”
“是吗……”
杨谨之笑着,没说什么。
我审视了他几秒,说:“你妈妈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也不见好。”
我去柜台取过一张方子,递给杨谨之,“这是我遍访古医书,结合一些名老中医的研究,和我的从医经验,拟的一张方子,所用之药都很温和,你不用担心,拿去给你妈妈试试吧。”
杨谨之浏览了一下方子,“谢谢你焕生哥,没想到你还记挂着我妈的病。”
“你既然叫我一声哥,我自然要多帮衬着你。”
我特意加重了“哥”这个字,但他似乎没听出话里嘲讽的意思,只一副感动的样子说:“焕生哥,谢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家人,老这么客气可不行。”
他笑了笑,忽而正色道:“可是,咱们中医不是讲究对症下药,辩证施治吗?焕生哥你都没有面诊过我妈妈,怎么拟的方子呢?是通治吗?”
“那倒不是……”我冲他露出笑意,“自然是要因人制宜的。所以我今天,去看过你妈妈了。”
杨谨之一瞬间怔住,提着书包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都泛着青白。
“你……”
“虽然你妈妈不便与我直接沟通,但是负责她的护士还算尽心,什么个毛病我大体还是能清楚的,所以这方子你大可放心去用。即使……你妈妈的儿子对我做了什么样过分的事,我也不会迁怒到她的头上的,她只是无辜地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母亲,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儿子都做了什么。”
杨谨之眼睛泛红,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我紧了紧他的卫衣,“下次衣服穿多些,眼下才四月出头,天儿还冷着呢。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杨谨之的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大概是在想如何应对我,可是我这个让人无法捉摸的样子,他想是猜不到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所以只能点点头,顺着我温柔的逐客令出去。
他转身的一刻却停下了,回过头来细细盯着我手里握着的小木人。
“焕生哥,这是什么?”
我下意识地藏到身后,“没什么……”
杨谨之眼里的杀机一闪而逝,吓得我立即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