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赵宜主独自躺在偌大的寝宫里,空气中飘着奇异的熏香,熏得赵宜主昏昏欲睡。那是关外游民进贡给刘太孙的,刘太孙把玩了一阵,说赵皇后定然心悦,便派人送到了椒房殿。
世人皆道当今圣上对皇后宠之入骨,只有赵宜主自己知道,刘太孙有多久没来了。
虽然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叫身体不适,但刘太孙的身体情况,她还能不知道吗。无非就是日日见着同一张脸,腻味了罢了。
赵宜主难得清净了几天,在最初的新奇劲过去以后,她冷静下来,回顾自己可谓传奇的一生。
她跳倾城舞的事,赵合德至今都不知道。
虽然赵合德也会笑着调侃她运气好得像是有神仙相助,但赵合德不相信神仙,她只相信自己。
平心而论,赵合德所拥有的一切,基本上都是自己一点一点争来的,也许手段不干净,但是达到了目的。
赵宜主有的时候也很羡慕赵合德,同一个爹妈生的,人家脑子就比她好使,她也想八面玲珑,她也想左右逢源,但她就是做不到,遇到问题她只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好在是占了姐姐的名头,姐妹俩从小玩到大,赵合德温柔多情,对她向来敬重,这些年也多亏赵合德的帮助,赵宜主还是非常清楚自己的斤两,她遇事喜欢憋着一口气,就想有朝一日一起爆发,但她又不算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就好像她入宫以后,以往的心酸种种也忘得差不多了。
眼不见为净。
但是赵合德就不会,赵合德不开心了,一定会当场表现出来。
赵宜主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床褥很软,仿佛整个人都要陷进去。
如果和与赵合德反目成仇,孰胜孰败呢?
她已经跳了五只倾城舞了,相对应的,也有五颗珠子变的暗淡,不复往日的光彩。当初七阁主人说,倾城舞只能跳六次,第七次便是绝命舞,如此算来,她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赵宜主几乎得到了一切她想要的东西,金钱,权利,宠爱,无法无天。她心想自己应该满足了,也许不会再去跳这最后一只舞了。
可是她失去了什么呢。
赵宜主想不到。
翻来覆去的想的烦了,索性打算去找赵合德,说来奇怪,赵合德今日居然没有来她的寝宫。
椒房殿和昭阳舍隔的都不远,赵合德不来,赵宜主索性就自己去了。
不同于传统皇后寝宫椒房殿,昭阳舍为了让赵合德能住的舒适,是专门翻修过的,殿内粉饰一新,中庭朱红油漆,门限以黄金襄饰。就连殿内的阶梯都是由上好的汉白玉砌成,殿内壁上嵌着蓝田玉壁、明珠、翠羽等奢华装饰,及时是在夜里,仿佛也熠熠生光。
赵宜主不由觉得自己的椒房殿未免太过寒酸了。
可身为皇后,母仪天下,以身作则,切不可铺张浪费。
赵宜主没能见到赵合德,她被几个打瞌睡的宫女拦下了。
“赵昭仪正在沐浴,不便见人。”小宫女原本昏昏欲睡,但在看见赵宜主时,都慌乱而起,听见赵宜主的要求后更是面露难色。
“她是我妹妹,有何不便?”赵宜主有些不悦。
赵合德不可能说这种话的,以往家境贫寒,她们姐妹俩一起清洁;后来入了阳阿公主府,姐妹俩也是形影不离。沐浴?不便?什么样子没见过,有何不便?
宫女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赵宜主仰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昭仪舍,最终没有多胡闹,独自回了寝宫。
她分明看见了赵合德房间飘起的纱帘上映照出的两个人的身影。
待赵宜主走后。
赵合德疲惫的躺在刘太孙的怀里,一句话也不想说。今夜右眼皮一直跳,恐有事情要发生,这让她有些不安。
刘太孙没有注意到赵合德的异样。他轻抚赵合德的肩头,回忆起了第一次心动的时候。
他突然来了兴致,道:“那日阳阿公主的游园之会,我们见过对吧?”
“陛下说笑了,那日我未曾出过闺房。”赵合德听赵宜主提起过这件事,再加上她在第一次见刘太孙时,就认了出来,冰雪聪明的她一下子就明白刘太孙认错了人,但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便一直没有点破。
“你莫要骗朕,这可是欺君之罪。”刘太孙佯装不高兴,但很快就又笑了起来,“我以前也以为那个人是飞燕,但是当时飞燕应该在后台准备舞蹈才对,那么短的时间,她又不会分身之术。”
“臣妾也不会分身之术,又如何在那梨园小道偶遇陛下呢?”赵合德一口咬定不是自己,至于皇帝觉得是谁,她管不着。
“朕知道你向来护着你阿姊,你不必慌张,飞燕也是极好的姑娘,就算那日之人不是她,朕又不会把她怎么样。”刘太孙说完,倒也没有追着赵合德继续问,只是忍不住感叹,“飞燕就是太瘦了,你说朕也是锦衣玉食的伺候着,虽然舞起来确实有倾城之姿,可着实是太瘦了些……”
赵合德几乎要在心里翻白眼,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哪有这么好的事。当初把玩着赵宜主的细腰夸赞其不值一握的是他,后来说赵飞燕浑身骨头摸起来咯手的也是他。
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喜新厌旧,只是帝王的喜新厌旧便是风流多情,平民的喜新厌旧就是纨绔风流。
“阿姊自幼清瘦,也是因为这才被阳阿公主相中,成为舞姬的。”
赵合德忽而觉得自己右眼又跳了一下。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沉沉夜色,皱了皱眉。
赵宜主回到寝宫的时候,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仔细想想,第一支舞,她得到了刘太孙的关注,入了宫,彼时,刘太孙看她,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想看着她;
第二支舞,她得到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但这些,是因为刘太孙不在乎,所以给多少也无所谓;
第三支舞,她要刘太孙的宠爱,为此还将赵合德带入宫中,将她们姐妹俩宠之入骨,可这份宠爱,并不是双份,而是一分为二;
第四支舞,她希望后宫没有可以威胁到她的人,后宫中最大的威胁就是母凭子贵,自那以后,无人怀孕,包括她和赵合德;
第五支舞,她想当皇后,如今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是赵合德的寝宫比她的还要华贵,刘太孙号称身体不好,却去了赵合德的寝宫。
这些年她到底得到了什么。
这些年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赵宜主忽然想起了当初阳阿公主府隔壁私塾里的那个教书先生,他们在最深的夜里偷偷溜到后山看满天繁星,他们借着深沉的夜色,耳鬓厮磨,那时候好像未来是什么样子都无所谓。他说她会带她离开公主府,寻一处安稳之地,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如果她不开心了,他就逗她开心,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直到她容颜不在,他还是会爱她。
那天起,赵宜主意识到了,自己比别的姑娘好看。
也意识到了这个男人可能只是喜欢自己的容颜。
那刘太孙呢?
也不过这具皮囊的裙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