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个资料袋放到桌上，林部长向秘书示意：“把它们都看完，记下来，不要带出这个房间，就坐在那边沙发上看。”
顾曦妍点点头，拿了文件走向一侧的会客沙发。
打开资料袋，里面有三份文件，每份文件是一个人的资料，包括年龄、家庭成员、日常生活、喜好、经常出入的场所……每个人的资料都很详细。
三人一个姓吕、 一个姓郑、一个姓姜。是万锦集团的三大股东，也都是跟随林万年多年的“老臣”。
万锦，在表面上看是股份制集团性企业，旗下有多家上市公司。但实际上，那些被分出去股份的多数是一些非盈利性的边缘分部，万锦的核心，其实就是林家，就是林万年。就像这三位大股东，不止对林万年忠心，而且唯林董事长的马首是瞻，重大决策上万锦从来都只是林万年的一言堂。
林熠华将这几份资料交给自己，目的显而易见——这三个股东都是看过尼泊尔项目方案的人，林熠华在调查他们。
但不太可能是这几个人，跟了林万年这些年，如果他们有异心，逃不过林万年的眼。
这样想着，顾曦妍还是翻开资料，一字字细细地看下去。
—— ——
林熠华坐在老板台后，浏览着电脑上的万锦企业资料。偶尔，抬头看向沙发上女孩儿。
她低着头，专注而心无旁骛。她的颈项向前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白皙的面孔显得十分晶莹，额头耳畔有细细的绒毛，软软的。
从这个角度看，那个“小怪物”竟有种甜谧清澈之感。本来就是个清澈见底的人，口吃结巴又胆小，却在自己一激之下毫不掩示地显露出那绝佳的记忆力。
作为看过尼泊尔项目全部资料的几人之一，半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怀疑她，更不懂得避嫌。
不是她。
林熠华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 ——
两刻钟之后顾曦妍抬起头，走到林熠华桌边，将几份文件放在他面前。
“看完了？”林部长抬道问。
“哦。”女孩儿点点头。
“说说你的想法。”林熠华向桌上的文件示意了一下。
“不是他们。”这一次她答得很快，很干脆，语气也十分肯定。
“说说理由。”
“那个……那个姜总他……是做技术出……出身……”在林熠华的注视下，顾曦妍又开始结巴。
林部长站起身，拿了桌上的水杯走向饮水机：“慢慢说，别急……”
声音低沉好听，竟有种温柔的熨帖。
顾曦妍的心，好像就安稳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顾曦妍努力让自己说得流畅：“姜总……是集团最早的技术部负……负责人，万锦早期几个重大专利项目，包括铁矿提纯、三维晶体技术都是在他主持下进行的……”
林熠华接好水，直起身，缓缓道：“不错，真是看过一次就都记住了，继续。”
听到他的声音，顾曦妍的心里又有些发紧，悄悄向饮水机方向望过去，他却没有看自己，而是端了杯子走向一侧的落地窗旁。一手持杯、一手插在裤袋里，闲适地看向窗外。
见他没有走近，也不看自己，顾曦妍的心不觉就放松了些许。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告诉自己全当是房间里没有人，只是自己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就好了。
顾曦妍接着说下去：“单是这两项技术，就为万锦创造了数亿的收益。退休后姜董不只拿股份分红，还在技术部兼职做技术顾问，万锦后期的所有核心技术研发他都可以掌握到详细资料。如果他想出卖万锦，不必等到现在，出卖公司机密获利，他有太多机会。”
林熠华暗暗点头，姜红军这个人自己是有过接触的，很有些书生气，除了科研眼里容不得别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与他无缘，标准的老一辈科研人员的古板作风。林万年看好他，给他部分股份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姜红军现在依旧住着十年前公司给分的三室一厅，每年的分红基本没动过，单是做顾问的工资已足够他日常开销。
所以，他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自己的判断是基于多次和姜红军接触之上的，而这只小乌鸦，竟然可以从几页纸上做出同样的判断，还真是让刮目相看。
依旧望着窗外，林熠华没有回身，以平缓的声音说：“很好，现在说说另外两个人。”
“郑董，世家出身，万锦扩大经营时第一笔融资就出自他。曾祖父是前清名流，后来去美国发展。临终前将数千万美金交给郑董继承，郑董本人不善经营，于是入股万锦，将部分资产交由董事长管理。他的兴趣儿好像都在玩乐上，像个纨绔子弟，名下有游艇、有私人飞机，我想出卖尼泊尔项目的一点点钱，他应该看不入眼。”顾曦妍的语声朗朗，听入耳中竟是十分舒服。
出卖一个项目的一点儿小钱郑老公子何止看不入眼，而且他向来以“世家贵族”自居，连经营企业都觉得是自贬了身价，哪里又会做这些苟且之事？
顾曦妍微侧了侧头，凝神思索了一下，又说：“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林熠华以眼角余光看过去，她此时的样子好像只正在思考的猫。
女孩儿接着说：“他喜欢红酒、名车、游艇还有美女……但他自己能负担起这些开销。不过他太爱玩了，如果他是内奸，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林熠华回首，站在窗边静静看着她：“什么可能？”
顾曦妍依旧在低头思索，并未发觉：“除非他赌，而且是大赌，这样他就有可能有财务危机。”
林熠华的眼中现出隐隐的笑意：“郑公子好酒、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唯独不赌。”
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因为郑仲栾是林万年几个老朋友里和林熠华走的最近的，在林熠华去英国读书之后老郑公子甚至专程飞去看了他几回。
用郑公子的话说，林家唯一一个“好玩儿”的人，只有三公子了。
林熠华也比较喜欢老郑头儿，他虽然喜欢花天酒地，但不计较、不算计、不蝇营狗苟、更不会做表面君子暗地小人那一套。
听了林熠华果断的回答，顾曦妍点点头，将目光落向最后一个文件。
“吕董，跟着董事长从工地包工程起家，用他自己的话说，粗人，不懂别的，事长指哪儿打哪儿。按说到了现在的位置，他该满足。”
“可有句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林熠华缓缓地移动脚步，向办公桌边走过来。
“但他没有必要铤而走险，因为董事长的提拔他从工地工人到集团董事，身家过亿。妻子是某大学教授，他很引以为荣，资料上说他有些惧内，没有情人。两个孩子也在夫人的教育下都有很好的工作，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航天员。他没有外债、没有人情债，他没有理由出卖公司。”顾曦妍肯定地说。
终于将自己的想法讲完了，顾曦妍的心里一阵轻松，一抬头，却撞上男子那乌黑的眉目。
他不是站在窗边吗？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了？
—— ——
林熠华将桌上三份文件收拢在一处，放回桌下的抽屉，锁上。
顾曦妍在一边默默看着他的动作，不出声。
林熠华收好东西，坐在原位，抬头看她。
然后，他就发现那女孩儿之前分析时眸子中闪现的光亮渐渐暗了、淡了，直至，消失不见。
林熠华不出声，只是沉默着。
顾曦妍的肩向后缩了缩，动了动嘴唇，终于开口：“我……刚刚说的，对吗？”
林熠华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双黝黑的瞳仁里又现出躲闪与慌乱，顾曦妍绞了绞手指，说话的声音更小了：“我，乱说的……说错了，你别……介意……”
林熠华收回目光：“没事，你先回自己办公室吧。”
顾曦妍忐忑地瞟了他一眼，低头走了。
—— ——
房门关闭，熠少向椅背上一靠，随手拿了一枝签字笔，在指尖玩把着。
在SCT做商业间谋狙击时，遇到的企业内部员工出卖本企业机密的案件很多，而究其缘由多数逃不过三个：一是对钱财的贪，抵挡不住高于自己年薪数倍的金钱的诱惑；二是色，为了情人偷窃企业机密；三是赌，包括炒股之类，因为欠下赌债无法偿还而铤而走险。
那只小乌鸦完全没有“商业间谍狙击”经验，但她的推断完全是围绕这关键的三点展开的，切入角度之精准、分析之透彻，的确是不负自小的“神童”之誉。
同时这也印证了林熠华的一个猜测，这只“乌鸦”没有心理疾病，有也是很小的完全不影响她思维和生活的一点点。她之所以表现得那样“怪异”，多半是因为她周围的人不断在重复她“有病”的事实，她自己也当自己是个病人，所以才一直无法痊愈。
当然，还有一些其它原因，比如长期按照“心理疾病患者”来进行治疗，所用的药物经年累月，也会对她的神经系统产生影响。
自己不会在万锦呆得很久，找出内奸建全企业安防系统后就会离开，一来自己并不接受父亲的经营理念，两人无法融和；二来如果自己人在万锦，就难免会陷入继承权之争，那些来自家人的勾心斗角，实在令他厌倦；另外，比较重要的一点是，自己不愿母亲伤心。
做出企业机密安防系统方案不难，凭着在国际知名的商业间谍狙击组织几年的经验，林熠华可以做出最完善的方案。硬件设施配备也很方便，万锦有钱。最难的是计划执行人，在国内保护企业主身安全的保镖还好找，保护企业商业机密的专业人员却极为缺乏，甚至是没有。在这一块上，企业的防范意识太过欠缺，而在国外，很多企业都有自己的保密部门，甚至会聘请情报局等离退人员来企业任职。
自己离开后，安防部如何持续运营下去是林熠华面对的一个难题。
或许，这个记忆力超强、细腻敏锐的“小白痴”可以？
小白痴……
林熠华端起桌上的水杯，不自觉动翘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