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顾曦妍都坐在办公桌后看林熠华发来的集团文件。
可那些字却像长着翅膀一样,在她眼前跳来跳去,完全入不得眼、入不得心。
总是想起在林熠华办公室那一幕。
他站在窗前,玻璃窗外的阳光映得他的背影更加修长英朗,整个人的轮廓像是被渡了一层金色的光。
他背对着她,以低沉好听的声音说:“很好,继续……”
然后,她就一口气说了下去,竟然,就那样顺畅地将对三个人的分析都说完了。
他没有评价,但猛然抬头撞上他的眼眸时,她捉到那其中不加掩饰的激赏。
是的,激赏,竟然有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不是不激动的,有丝小小的自得,但更多的却是忐忑。
怎么会这样呢?这是怎么了?自从十年前发生那件事后,自己一直没有办法正常说话,也无法和人正常沟通。
在孤儿院那几个月,她甚至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有人走近便会失控尖叫。后来有了金昊哲,渐渐地她也好了一些,但还是很不“正常”。
只有面对金昊哲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她才会流畅地说话。
可是,今天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个男人难得的和缓的态度、柔声的鼓励?
因为自己对他没有防范,没有敌意?甚至像对金昊哲一样信任?
怎么可能呢,金昊哲是陪在自己身边十年的亲人,而那个男人,不过才认识了两天而已……
—— ——
下班时林熠华从房间里走出来,将一把钥匙放在顾曦妍的桌上。
“明天别忘了早点儿来打扫卫生。”简单交待了一句,林部长走出办公室。
“哦。”顾曦妍在他背后答了一声。
—— ——
那晚,顾曦妍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桌边看书写字,而是独坐在地铺上,背倚着墙壁,双手环膝,呆呆地想着。
她想了许多,忽遭不测的父亲、伤心自尽的母亲、举目无亲被送入孤儿院的日子,忽然出现的林万年董事长,莫名地被接出来,住在这里……
太多的变故,太多的蹊跷,太多的不寻常。
像窗外暗的夜,看似平静,你却永远不知道其中,藏着什么。
十年来,从没觉得安全,从没觉得踏实,从来不感肆意地说、肆意地笑、肆意地活着。
只有小心翼翼、只有如履薄冰、只有兢兢战战才能活着。活着,找出父亲当年之死的真相。
从枕下拿出一张塑封的照片,顾曦妍用纤细的手指轻抚着上面的中年男子:“爸,我能找到当年害你的真凶吗?”
照片上的男子面带微笑,面庞白皙、笑容温雅。
—— ——
第二天顾曦妍打扫好办公室,又下楼端了咖啡,做好上司交待的一切之后又过了近一个小时,林部长才施施然地走进来。
看了看坐在外面秘书室的女孩儿,林熠华点点头,说了声:“早。”
顾曦妍呆了一下,从来没有工作经验的她对这种同事间惯常的打招呼方式还很陌生。
低了低头,顾曦妍瞟到电脑下角的时间显示,一句话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现在是……快十点半了。”
话一出口,就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
果然,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男人又皱眉头了。
奇怪,这么爱皱眉,眉间还是那样平滑,都没有皱褶……
顾曦妍绞着双手想。
“到我办公室来。”林熠华转身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
“哦。”顾曦妍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 ——
林部长以目光在房间里四处扫视了一下,在坐下前又用手指轻扫了一下椅面,看了看,似乎还算满意,点点头,坐下。
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又厌弃般放回桌上。
顾曦妍悄悄瞟了他一眼,果然又在皱眉了。
“咖啡是什么时候的?都凉透了。”林部长的声音里透着股不虞。
“就是,按你说的,来了之后先打扫卫生,然后,下楼端咖啡上来。”顾曦妍说。
“那如果我一上午不来,或者是一整天不来呢?”
顾曦妍侧头想了想,放到晚上再倒掉?
“以后做事动动脑子,咖啡要等我来了再去弄。”
“哦。”顾曦妍缩了缩肩膀。
林熠华看着面前这只“乌鸦”,有些头疼。
你说她笨吧,记忆力分析能力却又超强;你说她聪明吧,连基本生活常识都不懂。自己真的能在短时间能把她给带出来,让她接手安防部吗?
这个问题,有待商榷。
“那我,现在去换一杯。”女孩儿忽然福至心灵,总算说出一句秘书该说的话来。
“先不用,我约了新总的助理许英杰过来,十点半,他应该快到了。一会儿我和他谈话时,你就坐在那边。”林熠华指了指一侧的会客沙发,“把他说的都记下来,用脑子、用心记,这个许英杰,是尼泊尔项目的重点怀疑对象之一。”
顾曦妍的黑眸闪了闪,点了点头。
—— ——
两刻钟后,许英杰走出林熠华办公室。
“刚刚他说了什么,都记清楚了?”林熠华问秘书。
“嗯。”顾曦妍点点头。
“复重一遍。”林部长说。
“你问他对现在的待遇是否满意,他说很满意了;你问他以后的职业规划,他说没想过职位变动,只想一直给新总当助理;你问他为什么,难道不想做个分公司总经理,当个封疆大吏,或者跟着芳总,那样可比跟着新总有前途,他说不想;你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新总在他最难的时候帮过他;你问他来万锦之前就和新总认识?他说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他答,是上大学的时候,在网上接活儿替人写东西赚钱,毕业论文之类;你说就是替新总做过弊了?他没回答,只说后来有一次他父亲病重要动手术,新总知道了往他卡上打了五万块钱解了燃眉之急。毕业后他就来万锦应聘了,新总救了他父亲,所以他要一直帮新总……”顾曦妍低着头,一口气地说,没有语气没有情绪,完全像个文字复读机。
林熠华点了点头:“不结巴,记忆力超强,听了一遍就全记住了,包括细节,比过目不忘还厉害。那这么说来,看过一遍的东西就更能记住了,比如一些方案啊,标书啊之类的。”
顾曦妍猛地抬起头,看向老板台后的男人。
“尼泊尔项目标书,你看过?”熠少将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叩,黢黑的眼眸盯着顾曦妍,仿如深渊般寂静迫人。
女孩儿吞了吞口水,艰涩地说:“我……看过。”
林熠华没说话,只是叩着手指,看她。
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般,顾曦妍极快地说:“我不只看过,而且记得,三百六十七页,每一个字我都记得,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现在就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林熠华依旧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顾曦妍的双肩缩了缩,仿佛有点儿想躲,但却坚持着,与男子对视。
林熠华收回目光:“去吃饭吧,下午芳总秘书陈可儿会过来,还是和刚才一样,你就坐在这儿,听我们说话,记下来。”
顾曦妍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边时背对着林熠华问:“你,不怀疑我?”
身后有低沉的噪音传来:“不是你。”
“为什么会这样肯定,不是我?”
“因为……”低缓的声音里仿似带出一缕笑意,“因为没人会找个这么笨又这么奇怪的内奸,太容易被识破了。”
—— ——
陈可儿穿着一件碎花真丝长裙走入室内,窈窕的身段在柔顺的衣料下显得更为玲珑有致,妙曼动人;长相俏丽中又带着一种独属于成熟女性的柔媚,眉目娟秀,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说不出的动人。
面对这样一个动人的女性,熠少也仿佛变得温柔又绅士起来。先让秘书顾曦妍泡了茶,并且亲自拿着杯盏,要给陈可儿倒茶。
陈可儿连忙站起身:“林部长,还是我来吧。”
陈可儿接过茶盏,纤白的手指、粉红色的指甲,乘在紫砂壶上,特别好看。
对陈可儿,林熠华的谈话方式完全不同。没有如询问许英杰般单刀直入、连公司事宜好像也没太涉及到,林熠华就陈可儿的日常生活、喜欢去的购物娱乐场所,包括这次去夏威夷旅游的情况如朋友般聊了起来。
陈可儿一一作答,并且说了许多在夏威夷旅游的见闻,阳光、海滩、在沙滩上躺上一整天,人懒懒的不想起身……
两人相谈甚欢。
顾曦妍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安静得仿佛室内没有这个人。
—— ——
送走了陈可儿,顾曦妍对自己的上司说:“那个陈秘书,她……她在说谎。”
“噢?怎么看出来的?说说看。”
“她说一连七天,都在海边,还晒阳光浴,可是她的皮肤……太白了。”
“正确。而且她的这里,”熠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皮肤上下颜色完全相同,没有一点儿泳装的印迹。”
顾曦妍睁大双眼看向林熠华,林熠华在她的眼里又看到那种看“变态”的怪异眼神。
“是她刚刚弯腰到我面前给我倒茶时不小心看到的,完全巧合,我不是故意……”熠少猛地停住嘴。真是,干嘛要和她解释?
“你是我秘书,干嘛要客人给你上司添茶?”熠少转移话题,指了指自己的茶杯,“杯子空了。”
顾曦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身体距离桌面有半尺远时伸出手臂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然后,用另一只手护着领口,慢慢地弯下身。
林熠华被她气乐了,明明穿的是高领连帽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