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这段阐述事物之间复杂关联性的名言，说的即是著名的“蝴蝶效应”——在我们生存的地球上，万事万物彼此关联，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
“喂，你到了？我这就上来。”
坐在这栋写字楼顶楼餐厅的VIP间，我收到了秦天的语音。放下手机，我望着玻璃窗外的城市夜景。我爱低矮的建筑，接近地面让我感到安全，比如发生火灾或地震的时候；但不可否认，当城市越长越高，高层的视野更为开阔辽远。
现在是晚上九点，剧组收工一个小时后。我和秦天一前一后离开，约好在这家餐厅碰头。
大约十分钟后，包裹得几乎看不到脸的秦天从外面走进来。餐厅老板热情地跟进来，告诉秦天今天的菜单。秦天听完，说：“听着都不错。王老师，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我不挑食。”我笑着回答。
餐厅老板笑着说：“给我介绍一下王老师吧，大明星。”
秦天毕恭毕敬地伸手介绍说：“王编剧，有才华，又很年轻，我现在拍的电视剧的编剧。她未来会是大编剧哦。”
餐厅老板殷勤递上名片：“失敬失敬。”我接过名片，连声谦让。
餐厅的饭菜口味跟别处餐厅差不多，它对秦天等艺人的价值在于私密性。这家餐厅采取会员制，会员审查严格并非只看钱；同时，餐厅进门都是VIP间，没有散客区。
“我听说巴黎大皇宫的事了，真是不好意思……”秦天说。
他倚在椅背上，头顶橘色的灯在他脸上照出灯影，像定格的海报。
我一笑，不愿再提：“你后来没事吧？”
“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摄像机闪光灯一闪，我忍住了。但是……心里堵得难受。”
“想想斯嘉丽。”
秦天又红了脸。看来一旦提到男神女神，粉丝们的反应是一致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比起斯嘉丽，我更喜欢跟你聊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像跟你聊天之后，心好像可以透进气来。”
我顿时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或许是因为经常遇到类似情况，秦天一眼看出我神色不对，急忙澄清，“我是说，在心理上……我们可以交流。”
粉红泡泡砰的一声爆裂。我表面平静：“我明白。”
我们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我实在受不了，便没话找话说：“你知道我们对你很关注吗？”
秦天点头。
“微博的粉丝点评你会看吗？你去贴吧潜水吗？”我问。
“不然你觉得我是靠什么支撑到现在？”他苦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潜水？”我突然心虚。呃，虽然想过本尊的观感，可是粉丝贴吧话题丰富多彩，气氛活跃，我天长地久难免近墨者黑……
“哎，如果是你，你不好奇别人怎么评价你吗？”秦天说着，兀自笑起来。可能是想起什么有趣或过火的帖子。
我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看来我应该注册一个马甲，作为过火贴专用号。很多粉丝都这样。
“我知道你的网名，朝暮。”
我噗一声将水全喷了出来。秦天还在前团的时候，我用这个笔名发过同人文，在粉圈反响很好。在贴吧里，我发贴回帖十分活跃，发贴多是影评，回帖范围十分丰富：各种打榜技术贴，水楼花痴点赞，这一两年年纪大了也在“污图”贴时常出没——不要误会，秦天出道至今连露上半身的照片都没拍过，所谓污图是演出时偶然拍到的露锁骨、胸、腰等的照片，有的粉丝，比如肉体饭牛莉莉就专门收集分类，隔三差五发一组……
秦天拍了拍身上的水。
“对不起……”我递纸巾给他。
他接过来，低头擦着衣服说：“没有没有……”
这真是“想找地缝钻下去”的灾难现场！我想当时我的脸颊温度可以摊熟鸡蛋。
看到我半天没有恢复，秦天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这样吧，我交换一件我的糗事，你不要再尴尬了好吗？”
我没吱声，但支起了耳朵。
他开口之前似乎有点后悔，但最后还是跟我说了他出道早期发生的事。我听得哈哈大笑，而他跟几分钟前的我一样如坐针毡。“你真的是我的粉丝吗？真粉丝这个时候应该感同身受，说句安慰话吧？”
“你不懂，有时候我们喜欢看你出糗……你理解吗？粉丝希望看到男神女神是人类的一面，比如脸上长了痘痘，跑去吃大排档，跟别的明星一起K歌逛街，犯迷糊丢了东西迷了路……因为那样才接地气，才有真实感。”
他心里好受一点了。“啊，跟你聊天真好！”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有点煽情，“因为一直是你给我鼓励，现在也算是我的报恩。”
他感到局促不安。“其实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的事，谈不上鼓励……”
“偶像的作用，是粉丝自己找的。你不知道在每个粉丝心里曾起到怎样的作用，对他们有多大的价值。”我说着，眼泪突然盈眶。
秦天惊慌，伸手抓起纸巾递给我擦眼泪。
“我可以抱抱你吗？”我擦着眼泪说。
秦天起身。我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了他。“谢谢你，十年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谢谢……”我泣不成声。
秦天绅士地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背，手若实若虚地搭在我的肩膀中间。“我也要谢谢你，还有你们……”他轻叹了一声。
拍摄顺利进行，我获批回到北京。
正当所有人都习惯了风平浪静时，一只“锅”突然从天上掉了下来——袭击王伊的激进粉拘留期限到了，他率先在自己的网上空间和贴吧里留言，高调宣布自己对秦天粉转黑，随后将自己多年来积攒的秦天的隐秘事全都抖搂了出来。
哦，必须要说明，这名激进粉是男士。秦天刚出道的时候被称为“漫画里走出来的男孩”，长相有少年的青春阳光，也有几分秀气的中性美，所以，他一直有男粉。贴吧里有几名活跃的男粉，但是大部分男粉保持低调，只在接机和演唱会时才表露他们的狂热。他们有的是GAY，有的不是。秦夫人的粉丝团里有不少男粉。激进粉的网名是“秦秦我我”，性取向确定为男男。
脱粉是粉圈常有的事，原因多种多样：偶像老了，恋爱了，出负面了，或者粉丝因为年龄增长喜欢发生变化，等等。脱粉后，有的成路人从此心无挂碍，而感到自己受到伤害的则成为黑粉，他们会将“回踩”自己曾奉为天神的艺人，比外来黑粉更冷酷凶悍不留情面。
秦秦我我说了很多内幕，有些是带情绪的断章取义，有的是秦天曾经被报道过但后来澄清了的负面，有的是秦天私下不足向外人道的闲话——其中自然有不适合当众言说的。而最让我惊讶的是，他似乎知道秦天患有抑郁症的事——他称秦天是“躁郁症患者”，喜怒无常，容易跟周围人发生冲突。他知道这些没什么稀奇，因为作为资深粉，他有机会近距离接触秦天，现场活动几乎场场不落，他的“料”正来源于此……
紧跟他的爆料，网上突然冒出更多的黑料，不仅之前的负面又被翻出重新推敲，还有很多水军抹黑文跟风。这些文章粉丝很容易辨认，它们大多标题恶意满满但LOW，文章内容多文不对题、牵强附会、蓄意黑白颠倒，发表网站多是闻所未闻的小网站；但对路人而言，这些都会被当成正经八百的“新闻”来阅读，从而对秦天印象不佳。
贴吧、各粉丝团炸了锅。我看着飞速刷屏的评论，只觉得头大。
我退出网络，将导演提出的几场戏调整好。听说王伊的私人编剧对后面的剧本做了修改，给王伊加了戏。导演和制片人暂时没给确认，我没看但心里很不高兴。所有人物都是原编剧的心头肉，我尽力给他们最好的人物光环，情节和台词都是通盘考虑后的结果，是对这部戏而言最均衡的设计；演员带来的编剧凭什么可以随便改动？他们为何自信自己的改动是有利于演员而不是相反？他们为何从不反思自己的做法会影响其他演员的表现，损害整部戏？
情姐发来微信，说晚上一起吃饭。我警觉地问：都谁？
情姐过了半天才回信：我，牛莉莉，秦夫人，你，段刚。
段刚是秦秦我我的本名。
我立刻推辞：啊，大粉夜宴，我就不掺和了。
情姐发来捂脸图像：段刚指名要见你，秦夫人也想见你。
我听得心惊肉跳：见我干嘛？
情姐：你是前途远大的编剧，估计是要谈谈剧的事。
我立刻回应：我签了保密协议，不能剧透。啊，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晚上还要改剧本。
情姐奸笑：能不能劝段刚回头就看你了。我们想努力一把，你不搭把手吗？
得，姜是老的辣，情姐知道我的七寸。
聚会的地方在一个高端会所，秦夫人定的地方。
我磨磨蹭蹭，快八点了才到那里。在一家五星酒店的二楼，地方不大，提供酒水和几样佐酒西餐菜品。
先到的几个人都喝过了酒，脸色都不大好看。四人桌少一把椅子，我畏缩地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边上。
“朝暮，你说吧，就你写的电视剧，值得秦天承受这些压力吗？值得让我们粉丝闹得鸡飞狗跳吗？”段刚不等我跟大家打招呼，气冲冲地开始质问。
我很不高兴，但是还不想跟他开吵。
“电视剧已经开拍了，说这些已经没用……”秦夫人一半劝他，一半也是批判我，“但是，真心觉得粉丝要安守本分，不要自以为是，给偶像添乱。娱乐圈风云变幻，不到最后谁也不敢说结果如何，你是编剧，应该知道吧？”
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写的电视剧怎么了？你们看过我写的东西吗就这么诋毁？你们是怀疑我的能力，还是怀疑秦天的能力？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是以粉丝的立场来考虑这件事，我难道是为了追星才当编剧、写这部剧的吗？”
“你说过你是啊。”牛莉莉任何时候都不忘补刀。
“是，我有这心，但我是玩着闹着写出来的？还有，你们就算不相信我，难道不相信秦天和他的公司……的专业度吗？”
席间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他们的意思是：就目前看到的作品而言，秦天和他的公司说不上专业。我呢，话说到一半也意识到了。
“你们根本就不懂。电影是电影，电视剧是电视剧！电影有看走眼的，电视剧他们五年没接了，这次终于接了，难道这不说明我的剧本至少比他们过去十年里看到的都……不是，要好一点点吗？”我继续给自己辩护。这是我的求生欲。
几个人想了一会儿，凝固的空气有所松动。
有人端着菜走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侧身子方便他放菜，一抬头，我不禁“咦”了一声。
来送菜的是林震。
秦夫人好奇地看着我们：“林总，你们认识？”
林震笑着说：“是啊，王老师现在炙肉可热呢。”他放下菜，笑呵呵看着我：“那总在这里订位，我就猜也许你会来。事实表明，我的预感很准确。”
“啊，你是隐性富豪是吗？”我开着玩笑，“咦，你在留头发？”
“是啊，我刚接了一部古装剧。”他摸了摸头发。
对《没夜》选角的事，我感到不好意思。
他突然想起什么：“稍等一下，我去取酒。”
不一会儿，他端着几瓶就回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刚刚从法国运回来的典藏，仅供贵宾品尝。”
我一看，是在他的酒庄喝过的桃红香槟。
情姐和牛莉莉连声道谢。
秦夫人好奇地看着我，问林震：“你说的那个女人，该不会就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