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山抹了一把额头，全是冷汗，他歉意的鞠了一躬便朝厨房走去，南雁北低着头坐在那里又开始忙碌，好像从来都没有站起来过一般。
秦晋之和莫无双怕是整个望海楼里最闲的没有之一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和空闲梳妆打扮的除了称之为闲想是也没有别的词好形容了。
莫无双今日穿了一件明黄色间红的曲裾，原本她身材娇小玲珑是撑不起来曲裾的，可是这衣服被秦晋之修改过，穿在她身上竟是多一份显肥少一分则小，简直不能再合适了。秦晋之亲自给她绾了发，这会儿又给她描眉，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当真是甜的如蜜里调油一般。
“相公，你到底会不会，还是我自己来吧！”对于服饰，莫无双还是相信自己男人的品味的，可是这描眉么，这种女子做的细活恕她真不能放心。若说只在屋内，哪怕秦晋之把她画成鬼也无所谓，这本就是夫妻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小情趣，可是这几日日日都是要抛头露面去忙的，若是落了笑话她以后在楼里哪还有威信可言。
“嘘，双双，千万别动，还有一点点，马上就好。”固定住她想动的身子，秦晋之一脸的认真，仿佛描眉是一件极重要神圣的事情。
最后一笔落成，秦晋之轻轻嘘了口气，端详了片刻显然觉得还是有些不尽人意，原来女子上妆也是一件技术活，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半天不见他有动静，莫无双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相公，好了吗？”
不等他回答，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而后便听见八方馆内的小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爷，夫人，食客居那边的一尘来了，说是南掌柜有话传过来。”
“南雁北？莫不是公子出关了？”莫无双站起来就往外间走去，掀起来的珠帘一阵噼里啪啦的作响，完全无视身后秦晋之那哀怨的眼神。
自家娘子什么都好，就有一样不好，那就是但凡跟公子有关的人和事都比他秦晋之重要，吃味了怎么办？
好吧，其实他也知道，公子最重要，没有公子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没有他们此刻的安稳休闲。
他在里间兀自烦扰，外面莫无双已经在屋子的案首坐好，一尘也进了屋只等她问话。
“你们掌柜的让你带什么话？不必我一一问你，你只管从头道来。”
一尘恭恭敬敬的对着她作了个揖，见秦晋之也从内室出来挨着她坐了，这才开口道：“我们掌柜的绑了龙姑娘，让小的给秦掌柜送过来，说是让两位好好准备准备，若是八月十五起不了潮就拍卖此女。”
秦晋之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看了一眼莫无双，却见她也正以同样的眼神在看自己，他不由得又问了一句：“怎么突然就把人绑起来了，是你家掌柜的亲自动的手？”
“回秦掌柜的话，是我家掌柜的亲自动手绑的，不知何故，龙姑娘提刀要打杀郑大厨，南掌柜这才动了手。”
秦晋之一拍大腿：“我早就说了，南大胡子就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傻子，不解风情就算了，连人情世故都不懂了，那姑娘可是公子看重的，怎么能说绑就绑了，还卖了？”
莫无双不客气的剜了他一眼：“话要想着说莫要抢着说，公子是何等风姿绰约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上此等一无是处的庸脂俗粉？”那位妍月姑娘的事迹可是传遍了望海楼的，连个盘子都端不稳的人，公子要来何用？也真是难为南掌柜了，若是人放在八方馆里，她早就丢蛇窟里去了，这种货色放哪都占地方。
“非也非也，娘子你身为女子又怎么懂男人的审美。”秦晋之道：“男人看女人很多时候不看颜色也不看本事，凭的是感觉，只要看对眼对了感觉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
“是吗？”莫无双轻轻问了一句，一旁的一尘忍不住打了个颤，他怎么感觉莫掌柜说话的语气阴沉沉的，有些吓人呢？
“秦掌柜，莫掌柜，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就先回食客居了。”那边忙的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两个人来用，他可没有时间在这里陪这两位祖宗唠嗑。
莫无双哪里会理会他，刚才问秦晋之的话他还没回答呢。
秦晋之犹不自知，理所应当的应了一句：“那当然！”
莫无双啪的一巴掌拍在一旁的黄梨木雕花几案上，而后猛然起身朝里间走去，秦晋之吓了一跳，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咱可不能生气不能皱眉，不然会老的很快的。”走到妆台跟前的莫无双突然转身，手中拿着平日里修眉用的刀子对着自己那跟剥了蛋壳似的脸上。
“不是说颜色什么的都不重要吗？只要看对眼就行了，长不长皱纹老不老又有什么关系？相公，为了证明你对我是真爱，不如我就毁了这张脸，反正你我已是夫妻，想来早就已经看对眼才修成的正果，这张脸长什么样都无关要紧了。”秦晋之吓的浑身一哆嗦，自家娘子那脸有多嫩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平日里亲热都不敢用力，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有红痕淤血，那眉斩如此锋利，万一手一抖可真要破相了。
“娘子，娘子，你千万别生气千万别激动，都是我胡说八道，你把眉斩放下，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要不我给你打一顿出气也成，你快放下来……”
莫无双根本不吃他那套，早先他亲手画的横眉此刻高高挑起越发显得清冷，脸上原本装出来的三分怒气看上去也有五分了。
“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平日花言巧语，一个不留神就原形毕露吐露真言了，我只当你是个好的，当你真心心悦于我，没想到你竟然也是这样的。”
秦晋之简直都想要哭了，自己这是做了什么了，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明明早上还是好好的，就因为食客居那边那点破事就这样了，他真是比窦娥还冤了。
正在想着怎么哄自家娘子顺便把南雁北骂个狗血淋头的时候一尘竟然又去而复返了。
“滚滚滚，爷正忙着呢，食客居的事情找你家掌柜的自家解决。”
一尘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恭恭敬敬的作揖道：“两位掌柜，公子出关了！”
十三这一日，月已经快满，多日不曾露面的龙玉璃一袭水白色长袍缓缓下了楼，明明干燥无风的夜因为她的出现平添了几分凉意。
食客居的一楼原本人声鼎沸，突然间就静了下来，而后一道洪亮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来：“玉璃公子，一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听见玉璃这 两个字，忙碌的南雁北不经意间抬了抬头而后又迅速垂了下去，只是在算盘上飞舞的手指却停了下来。
龙玉璃瞧了一眼那说话的汉子嘴角轻扬：“裴爷，你年年来观潮年年不落空，这海潮当真就那么好看？”
那汉子是漠北马帮的大当家，颇有资产，年年八月都会来望海楼。
望海楼里从不乏消费的金主，可是如他这般一掷千金二十余载的金主还真是不多，是以，龙玉璃对他有些印象。
“哈哈，人这辈子总有个偏好，我裴元东这辈子就是一个粗人，却最喜欢附庸风雅，这南海的潮水有看头，这望海楼也是一个好去处。趁着我这把骨头还能跑的动就来看看，人生没有几个二十年哪！”
话毕，举杯一饮而尽，挡住了他那别有深意的眼神。
“今年大旱，好几个月都没有下雨了，昨日我出去转了一圈，瞅着那海里的水都消下去好大一截，今年这潮怕是涨不起来了。”身后有人如是说道。
“涨不起来就涨不起来，权当咱们到望海楼里来逍遥快活了，人一辈子能有几个时候如此的随心所欲，且逍遥快活些日子吧——”
听着大堂里的声音龙玉璃嘴边的弧度越发的深刻，而后径自朝门口的南雁北走去。
“忙也要歇歇，仔细伤了眼睛，回头绿娆又该心疼了。”
闻声，南雁北还未来得及抬头，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便覆在了账本之上。
按捺住心头的异样和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无事，忙过这几日就不忙了。”
他既这样说龙玉璃也不再多言，话题一转道：“要下雨了，银票放久了会起潮发霉的，以后只收真金白银，不许再收银票。”
这个话题转的有些快，南雁北看着她，半天才接话道：“几个月都没有下雨了，不怕银票潮，就怕太干燥。”
“ 得了，今天晚上就会下雨，你就先别拢账了，去把库房清理一下，免得真的受潮了。我跟你说，你要是不听话让我受了损失，你估计就得卖身一辈子给望海楼了。”
龙玉璃话毕一甩袖子就出了门，独留南雁北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一辈子，一辈子就一辈子，这样便能看见她，真好。
不远处的裴元东将手中的酒杯举起来仰头一饮而尽，目光亦怔怔的看着望海楼的大门，她说夜半有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