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发的燥热起来,在大堂吃饱喝足的人相继都离开了,有的回房睡觉,有的去八方馆和红袖楼逍遥快活,大堂里这才静下来。
厨房里的几名大厨总算能松口气,只留下小二在大堂里穿梭收拾着桌子上的狼藉。
“收拾完都歇着吧,一处留一人守夜,后半夜轮换。”
南雁北吩咐完锁好柜子捧着装银钱的箱子上了楼,库房就在三楼,在龙玉璃寝室的旁边。
据她说这样她数银子方便。
后半夜的时候,竟然真的起风了,天上轰隆一声雷鸣像是滚石一般,接着就是一道闪电,直接划破天际,好像将黑沉沉的天硬生生撕裂了一般。而后豆点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就落了下来。
这一夜,临江镇上的人睡的格外的沉,旱了这么久,老天爷总算下雨了。
食客居里,一尘趴在桌子上打盹,他值后半夜的班,哪怕前半夜睡了一会会,这会儿依旧瞌睡的不行。
食客居的大门突然就从外面被推开了,他猛然惊醒,反射性的站了起来。
“客官要住店?”
而后才抬头,却没有看见来人的脸,脸上被一张玉质的面具遮挡,只留下一只高挺的鼻子和一对微薄的唇。
三千青丝随意的散在身后,一身玄衣,宽大的衣袖随着夜风舞动,一尘愣了一瞬间却听见他突然开口答话:“有没有雅致的小院,我要住上一段时间。”
声音温润如玉,一尘只觉得好像三月的春风拂过心头,沁人心脾。
“客官,望海楼里没有单独的小院,只有成套的客房,分天字号和地字号,里面设施一应俱全。”
玄衣男子从袖子里摸过一块金子递了过去:“有劳了,就要一间天字号的客房,这是定金。”
一尘接过金子,掂了掂,分量不轻,忙将人从东南角的过道里引了进去。
待将人送到客房回了大堂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外面的雨那么大,这人连个伞都没有带,身上竟然一点湿意都没有。
正在纳闷的时候半掩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在外面呆了一夜的龙玉璃出现在了门口,一尘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外面雨那么大——咦?公子,您没有带伞居然也没有淋湿?”
“你想我被淋?”龙玉璃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里多了个也字。
一尘赶忙站好,眼观鼻鼻观心的不说话,果然话不能多,越多错越多,自己是睡糊涂了,怎么能说公子呢?
好在龙玉璃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慢步朝楼上走去。
一步一 步走的极为缓慢,刚刚走到一楼到二楼的拐角处猛然回头,还未来得及掩上的大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口。
头上带着斗笠,斗笠的四周都蒙了黑纱,看不清楚真容,通体的黑色与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不是玉璃这般敏感之人根本难以发现门口站着人。
不知为何,龙玉璃很不喜欢这个人,通体的寒意让她分分钟想将人撵出去。
只是不等她开口一尘就颇机灵的迎了上去:“客官,里面请!”
如此,她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望海楼就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敞开大门,迎八方来客,不拘人品贵贱,只要出的起银子。
转身上了楼,却不知道门口那个黑衣人看着她的背影许久。
到了第二日,雨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食客居里的人比头一日少了许多,八方馆倒是越发的热闹起来。
秦晋之夫妇昨日没有能等到龙玉璃出关,今日却是没有那闲功夫等了,一早就在自己的地盘上忙起来。
“雁北,送热水上来。”龙玉璃趴在三楼的栏杆上唤了一声。南雁北的手刚刚摸到算盘,闻言手一顿轻轻应了一声。
大厨房十二个时辰都有热水,南雁北很快就提了两只超大号木桶上了三楼。
龙玉璃的屋子里有一只超大号的金黄色大桶,是纯金打造的,龙玉璃最喜欢的就是在这只大桶里泡澡,金子,可比那些花瓣可爱多了。
南雁北来去匆匆,几乎是用逃的下了三楼。
关好门,屋子里金光一闪,摇身瞬间化作一条白龙没入桶里。
真舒服,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桶太小了一些,日后寻着机会一定要再换一个大一些的浴桶。
二楼最南边的天字号客房里,身着玄衣的某人靠在软榻上在看一面镜子,面具下露出的唇微微上扬,极尽魅惑。
八月十五这一日还是一天的雨,一直到黄昏时分雨才停下来,海天相交之处出现了一道彩虹,煞是好看。观龙台上已是人山人海,好在望海楼里的人早有安排,提前有预售位置,尽管如此,还有好些人在雨都 没有停的时候就提前到了。
世人皆知钱塘江大潮气势恢宏,却鲜少有人知道南海大潮更有看头,但凡聚集在此处观潮的都是世间颇有地位身份的人,他们看的不仅仅是潮水,更是潮水沸腾之后的那道冲天而起的龙门。
他们不是海里的生灵,无法 身临其境的感受潮起的汹涌壮阔,可是他们却有一掷千金来体验一把视觉优势的资本。
整个望海楼里突然之间就空了下来,不说那些专为此事不远千里而来的客人,楼里上自龙玉璃这个东家,下自跑堂的小二都来了观龙台,占据着最佳的地理位置等着潮水的到来。
夜幕一点点的降临,随着天际那道彩虹的消逝一轮满月慢慢的爬上了天空。
暮色越来越重,月色越来越明,月光肆意的倾斜,让大地裹上一层银装。
“来了!”
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原本闹哄哄七嘴八舌说着话的人群瞬间就静了下来,目光全部都看向了海天相交的地方。
目光所及之处,有一条白线一点点的靠近,在黑沉沉的海面上那条白线越来越粗越来越明显。
龙玉璃坐在最后一排,位置最高最突兀的地方抿嘴不语。
下界百年,她建立了望海楼,重整观龙台,可是她自己却是第一次来观潮,只因为这场雨是她的手笔。
至于龙门一说玉璃嗤笑,心中满是悲凉,龙族是上古神祗,盘古开天辟地之后便存在于世,血统何其的高贵,族群何其兴盛,如今却落败自此,不得上天不得入地,只能龟缩于四海。甚至于如今连这唯一的栖息之地都被人惦记着。
跃龙门,多么荒唐可笑的字眼,什么时候高贵的龙族居然需要那些低等的生灵来进化演变了?
转念之间潮水越发的近了,坐于观龙台之上可以清晰的看见潮水的高度,铺天盖地的巨浪不停的翻滚,好像再近一些就越过了观龙台。再看远处海天相交的地方,此刻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潮水在离海岸约莫百米的地方停下来不再前行,而后不再前行,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加厚加高,远远很快似乎就高上云霄,站在观龙台之上根本就看不见潮头,只看见潮水如同一睹高耸入云的墙,以压倒性的气势立于海面上。坐在观龙台上,距离的如此远都能清晰的感觉到潮水上的水雾。
“快看,开始了!”又是一声惊呼,龙玉璃闻声看过去,潮水之中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一跃而起。
潮水还在不断的往上攀升,似乎没有尽头,那抹奋力的向上跃的身影终究还是力竭,而后笔直的坠落下去。
“真是可怜,千年修行,一朝跃不过龙门就会在潮水中被撕的粉身碎骨,如此依旧有生灵前赴后继的跃龙门。可见欲望这东西不光是凡人才有,但凡有生命有意识的生灵都会有。”
“粉身碎骨?”龙玉璃听见绿娆的话微微怵眉,再抬眼便见先前那跃龙门未成的生灵跌进潮水里,而后一道肉眼难辨的猩红在潮水中转瞬即逝。
过则化身成龙一飞冲天,败则跌落深渊粉身碎骨。
说是观潮,观的不过是一场无声的杀戮,看的不过是海中万千生灵前赴后继的去送死。
那一抹猩红转瞬即逝之后又有数道影子从浪潮之下跃了上来,再往潮低一看,那高耸入云的潮水之下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海底的生灵,似乎个个都怕错失这一年一次的机会,争先恐后的顺着潮水网上跃。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风云易遇,可化龙难,更多的是催命符。
“绿娆,每年的十五都是如此吗?”龙玉璃瞬间失了观潮的兴致,她心里有些矛盾,不知道该不该出手救下那些失败的生灵好歹是一条命,千年修行,自由自在的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化龙不可呢?
龙也有龙的烦恼无奈呢!
“公子有所不知,这潮水年年都有,可是这 潮水所化的龙门却不是年年都能搭的起来的,南海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何原因,龙门接二连三的出现,以前可没有这种情况。不过也不好说,谁知道今年十五之后明年的龙门还会不会再出现。”
听见绿娆的回答玉璃久久不语,别人或许不知道龙门异况的原因,她心里却是如明镜一般。她在此呆了几百年,原本不起眼的南海早就成了龙气集汇之地,这样的情况一点都不意外。
见她没有接话绿娆兀自开口继续说道:“其实没了这龙门也好,每一次龙门成型,海里有修为的生灵都争先恐后的跃龙门,千百年来也没见过有多少真正成功跃过龙门化身成功的。倒是这潮水,每次潮退之时都会被染成红色,不知道有多少生灵的血融在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