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贵客”来访
阿袁2018-01-04 11:382,217

  那一次因为孟周的极力劝说,苏黎红和老朱来我们这儿勉强住了三天。

  我们那时其实已经从“臭气熏天”的青年教工楼搬了出来,因为结婚,师大分给了我们一套宿舍,三十二平米,一室一厅,在三食堂边上,自然是旧的。

  我和孟周把它当天堂。房子虽然旧,却是那种颇有情调的旧,红砖青瓦,绿树掩映,好看得很。最要紧的,是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卫生间了,终于有自己的厨房了,我们还有自己的阳台了。阳台可以晾衣裳,还可以晚上坐那儿看星星看月亮。虽然后来我们发现看月亮有点不是很方便,不仅因为小,小得两个人坐那儿就显局促,还因为楼上的那户人家,喜欢把拖把晾挂在阳台下方,我们一抬头,总是先看见拖把,后看见月亮。

  这当然煞风景,但我和孟周也没去找过楼上人家提意见,省得生事。反正我和孟周会自得其乐,孟周教我,你虚了眼看,那拖把的样子,其实和枝叶分披也差不多。

  但苏黎红觉得我们家“不是人住的”。不清净,太嘈杂了,而且,东风一吹,隔壁的食堂就传过来一股潲水味,也不比原来住厕所对面好多少,还有恶邻——她因为拖把的事跑去敲楼上人家的门,结果人家说,我家拖把一直是挂这儿的,挂了几年了。砰地就把门关上了。苏黎红没防备,门差点儿就撞她脸了。大学里的人,怎么这么没素质?苏黎红气得要命,要孟周立刻上楼去找那户人家理论。

  孟周本来要硬着头皮去的,但我不让。我们和楼上人家没有打过任何交道,点头之交也没有。我和孟周,本来就是那种喜欢过蚌一样人生的人。而且我们知道,楼上人家是后勤处的,男人是电工,长得牛高马大的,屁股后面整天挂个帆布工具袋,里面都是老虎钳子螺丝刀;女人看着也是河东狮一类,凶悍得很。和他们理论,万一冲撞起来,孟周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是那电工的对手?都不用电工出马,估计那只河东狮,胳膊一伸,就能把孟周抡下楼来。弱国无外交,我对孟周说。

  孟周赶紧点头称是。

  老朱也说,邻居之间,还是要相互礼让。

  苏黎红没办法,只好“礼让”。转身却和我嘀咕,你爸这个男人,一辈子也别指望他能“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家孟周,别的还好,这方面我看和老朱也差不多。

  苏黎红带着白璧微瑕般的遗憾说。

  我无所谓。我不需要孟周为我“冲冠一怒为红颜”。

  动不动就“冲冠”的男人有什么好呢?孔子的三千弟子里,最爱“冲冠”的就是子路了,最后“不得其死”的也是子路。我虽然也景仰子路的英雄主义,女人谁不爱英雄呢?但这样的男人如果做老公,女人恐怕成天就要为他提心吊胆了。

  苏黎红和我话不投机,我们母女俩,从来都是话不投机的。

  苏黎红在我家住得十分憋屈,总说要走要走。我烦她。差点儿就说出“要走你走”这样的话。我想让老朱多散几天心。看得出来,老朱在我们这儿呆得还是相当愉快和充实的。他似乎已经把朱鸿鹄和顾菡萏离婚的烦闷置之脑后了,完全耽溺于我家的庖厨之事了。我和孟周,因为老朱,简直过上了饭来张口的美好生活。这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从小到大我早就看惯了系围裙的老朱,但毕竟这不是在他家,而是在我家,我还是应该尽地主之谊的。孟周也不安,一个劲儿地朝我使眼色,还揎腕捋袖地作势要进厨房帮忙。但老朱说,出去出去,你俩都给我出去,到客厅去和你妈说说话。厨房这么小,你们在这儿碍事。我们于是半推半就出去了,坐在客厅里,陪苏黎红说话,是孟周陪,我看我的书,一边等吃现成的。老朱的厨艺很好,“不是一般的好”,孟周说。孟周本来对吃没有多少要求的,他标榜自己是个精神主义者,“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这么夸自己。他非常不理解孔子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生态度。一个春秋时代的大知识分子,大思想家和大教育家,那么重视感官,真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可连着吃了几天老朱精烹细脍的食物之后,他突然醍醐灌顶般地理解了孔子。要不,以后——等我们有了大一点的房子的时候,让你爸,还有你妈,和我们一起过?夜里孟周算计说。他爱上老朱了。他原来是更喜欢苏黎红的,现在移情别恋了。老朱呢,也喜欢上他了。当然老朱喜欢孟周,既是礼尚往来,也是爱屋及乌。老朱本来一开始说孟周“不过尔尔”的,但现在这个“尔尔”,看来还不错。不仅和朱小燕相亲相爱,还有点情趣。老朱喜欢有情趣的男人。孟周会喝酒,还会下棋——那几天的半上午和半下午时分,他们会下上两盘围棋的。孟周的棋艺似乎比老朱高,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让老朱,每回都毫不客气地把老朱杀得丢盔弃甲的。但老朱因为这个,更喜欢孟周了。

  老朱在我家呆得有点儿乐不思蜀,他甚至打算去听我的课,“朱教授,你在哪栋教学楼上课?”,我吓得哆嗦,好家伙,要是他老人家坐在下面听我课的话,那我可能就不是在黑板上写不出温庭筠的“筠”字了,说不定,杜甫的“甫”字都不会写了。那还得了?我以后不要在中文系混了。好在有孟周出面“英雄救不美” ——孟周不论什么时候替我解围,都要这么说上一句的。我一般由了他自得其乐,但有时也会反唇相讥,“我非美人,你也非英雄,所以我们俩最多也是狗熊救不美”。听我这么说,孟周高兴得很,呵呵呵地笑着把老朱带去听讲座了。那次正好有一个从哈佛大学过来的学者,在小礼堂作一个“中美教育之比较”的讲座。老朱一听,又是哈佛又是教育的,立刻兴致勃勃地跟着去了。我这才躲过一劫。

  虽然孟周一再挽留,但三天后老朱和苏黎红还是回去了。苏黎红说,你这儿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老朱倒没有嫌弃我家,但他也说,要回去,要回去,再不回去,家里的花草怕要干死了。

继续阅读:十二、老“孤儿”的抚养权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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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黎红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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