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的时候,我正在巴黎一栋公寓的走廊里。走廊里弥漫着某种气味,什么气味呢?阳台上的花香?阳台的黑木箱里有一种我不认识的花,粉紫色,看上去有点儿像我们中国的绣球花,也有点儿像锦葵。但那种气味却不像花朵的。或许是刚刚从我身边经过的男人身上的香水味?巴黎男人是搽香水的,和女人一样,所以整个城市都香喷喷的,像闺阁。但那种气味要说也不像香水味——结合了男人体味的香水味,是一种生命的味道,虽然有一种可疑的不洁,但蓬勃茂盛。可弥漫在走廊里的气味,却是腐朽和衰败的,像大夏天厨房里放了几天的不新鲜的果瓜蔬菜。
到底是什么呢?有警察急急忙忙地往公寓某间房间走。原来是一个老妇人死在公寓里了。说是被谋杀的。
我惊恐不安地想上前看看,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公寓消失了,奇怪的气味也消失了,眼前黑漆漆一片,什么也没有。我恍惚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事情,不过是电影里的场景。
睡前我和孟周看了迈克尔·哈内克的《爱》。
床头的夜光闹钟,指向半夜四点半。
电话是苏黎红打来的,这个时候,除了苏黎红,没有人会打我家的电话。
我心口痛,燕子。
嗯。
你知道米宝那个狐狸精对我们做什么了吗?
米宝那个狐狸精是朱鸿鹄的老婆,我的弟媳。而“我们”,是苏黎红和老朱,苏黎红是我的妈,老朱是我的爸。
她做什么了?
她给你爸打电话,说小鲤想吃爷爷的南瓜粥了。你也知道你爸这个人,贱得很,一听孙子要吃他的南瓜粥,高兴得手舞足蹈,哼着黄梅调就去了,“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他就会这两句,连后面的“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都哼不出来。还好意思总哼。一路上,他就哼哼那么两句,你说烦不烦?
就因为这个,你半夜给我打电话?
岂止。米宝竟然还对你爸说,他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做点南瓜粥,不用兴师动众的。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不让我去他们家?
不让你去他们家?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这可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小鲤生病,她也这么说了——说希望爸爸过去帮忙照顾小鲤,不用辛苦妈妈了。还说,他们家房子小,妈妈过去也不好住。燕子,你听听?你听听?这女人歹毒不歹毒?我和你爸,形影不离大半辈子,老了老了,难道还要分居么?
我忍不住想笑。米宝这个女人,也太会算计了。竟然想买珠还椟。她不知道,在我们家,这珠椟是不能分的。
朱鸿鹄呢?朱鸿鹄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他现在是米宝养的鹦鹉了。米宝怎么说,他就怎么说。也不知道这女人给他下了什么蛊,把他变得言听计从的。
米宝还会蛊术呀?我讽刺苏黎红。
苏黎红不理我,自己说自己的。这也是苏黎红的风格。
还有更气人的呢!我们去了才发现,原来不是小鲤想吃南瓜粥,而是老狐狸想吃呢。老狐狸染风寒了。你说米宝过分不过分?过分不过分?她妈想吃南瓜粥,她竟然打电话让你爸过去给她煮?这事她也做得出来?我一气之下,要拂袖而去,可老朱还不肯走呢,说既来之,则安之。亲家母想吃南瓜粥,那就煮呗,也挺好。他这个人,燕子你是知道的,就是没有自尊心,没有原则性。我坚持让朱鸿鹄送我们回来了。我要让米宝拎拎清楚,那只老狐狸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老朱要为她煮南瓜粥?可回来后老朱还在那儿唧唧歪歪的,他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自个儿留那儿煮粥给老狐狸精吃,然后让我在家和小区里的樟树一样喝西北风?燕子你说说,你说说,老朱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