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见到阿源，劝劝他，让他赶紧回家。”夏曦瑶给她一种安全感，一种镇静的力量，所以不知不觉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应该不会听我的。”
“曦瑶，”邓元函拉过她一只手，另一手覆在她手背上，“你可以的，也只有你可以。”
夏曦瑶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也必须可以。”邓元函的手用了一点力气，“如果阿源长时间不回家，那么季家内部就会很容易发生动荡。现在可是有很多人盯着季家的生意的，若是因为阿源，让我们不得已将季家的产业让出去，那么我们就是最大得罪人了。”
夏曦瑶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点乞求，一点坚定，还有那种有钱人固有的高傲。
“我尽量。”
“别告诉别人，你父母和朋友师傅谁都不能说，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邓元函嘱咐她，眼里露出凶光，“若是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从你身上开始，打击我们季家。不过，”她的眼神突然又变得柔和，连声音都软了许多，“你放心，我们不会亏欠你什么，你帮了我们忙，自然是会得到我们的帮助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你想，你不仅做了一件好事救了我们，还能给自己家人带来幸福，何乐而不为呢？”
“我知道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恩，那我们就去找阿源吧，他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好。”
云觉寺的大和尚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们会过来，两个人一说要见方丈就被僧人向后院领过去。说是今天大和尚为了她们就没有去前面帮人释惑。
夏曦瑶是听说过这个大和尚的神奇的，也想过要来一探究竟。只是这山离他们家颇远，母亲是不会同意她过来的，而且，季浩源对这个大和尚的事并不想透露很多，也没让她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她也就没去想这件事。果然，这世界上的事多是赶巧不能强求啊，她不关心命，命倒是送到眼前了。现在，真想看看这法师是怎么解开人的心结赢得那么多赞誉的。
可是他不知道，季浩源的一部分心结，来自悟恒法师。
因为，他总是对他说：“你还不能出家。”
“为什么呢？”季浩源问。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早已经将所有的经书背上来了。寺院里上早晚课的时候，它甚至能够跟着僧人从头唱诵到尾。可或许正是因为读的东西太多太杂，让他的心有一点迷失，有时候竟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需要你自己去想。”
“是我缺少了什么还是多了些什么呢？”
“少了，也多了。”他也曾追问过自己究竟少了什么，多了什么，只是大和尚从来都没有直接告诉他，只对他说，这是他前世都无法想通的问题，也是他必定要渡的劫，只能他自己去经历去体会去战胜。
“那您曾说过我命中注定会入佛门。”
“恩，还早，不必着急。”
“可我很痛苦，外面的人和事都让我痛苦。”
“这就对了，人生来就是受苦的，所以我们才要度人成佛。”
“那我要一直痛苦么？”
“当你学会如何不痛苦就可以出家了。”
他学不会，什么都没学会。所以，他只能独自承受痛苦，只能一遍遍地问师傅，希望能得到答案。可惜，师傅只说时机未到，让他自己继续在尘世磕磕碰碰分不清方向。这云觉寺也只是休息地，不是归宿地。
云觉寺的这个大和尚法号悟恒，夏曦瑶听到这个名字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黑白无常来了。说起来，江卓这宗教体系也够乱的，原本还是各自发展的，到了后来都混到一起了，如来佛祖和接引道人，西王母和王母娘娘，连瑶姬是谁的女儿谁的情人又有什么传奇故事都不确定了。
悟恒倒是不像《白蛇传》里的法海那样，硬是要把季浩源留在寺院里当僧人，反而从容地带着他们去找这俗世之人。只是对于夏曦瑶，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是有一点关注的。
“他就住在这里，两位可以在门外等一下。”他说完，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悟恒便推开门先行进去，留下两个女人在门外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大和尚才从里面打开门邀请她们进去。
夏曦瑶扫了一眼放在季浩源桌子上的书，一眼便认出是医书，因为上面画着一个人的身体，上面满是条条点点，她记得那是人体的经络和穴位。
“母亲。”他做了个揖，“对不起，是我任性了。”
“行了，别说那些了，今天我让曦瑶陪着我一起来接你，你还是赶紧回去吧，”邓元函说着向夏曦瑶使了一个眼色，“家里的生意你再不上心就被人夺走了，你呀，就连工作都没有了。”
夏曦瑶接收到了邓元函的暗示，可是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于是抬头只是看了季浩源一眼就把头垂下去了。真是的，别人家的事，她来瞎掺和什么。
季浩源看夏曦瑶这个样子，心疼的紧，他当然知道她来这里一定是他母亲逼的。但是，才几日不见，两个人之间竟是生疏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果真是接受不了的。
“我不想做生意，我只想做医生。如果那个人能把生意经营的很好，比我好得多，那我为什么不把这样的机会和权力给他呢？”
“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你都知道些什么，你知道医生都要做些什么么！”邓元函听他这么说，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敢情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威胁她的。
“阿弥陀佛，施主，佛门圣地，冷静一下。”悟恒说道，“医生救命治病，是在积累善行。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座浮屠，季施主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
屁！邓元函差点就要骂出来了，面前这个老秃驴简直是太不知好歹，他要放弃享受去追求那些没用的东西就自己去，偏偏还要拉上自己的儿子。可是毕竟她也是受过一点教导的人，在外面也能保持一种礼仪风范不破口大骂，只是脸上挂的笑容逐渐变冷，眼神越加犀利罢了。
“师傅，我有个问题。”夏曦瑶突然开口，眼神中真的是除了纯粹的好奇与疑惑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的，“出家人都是不生孩子的，那么人人都这样不生孩子，去出家了，还有堕入畜生道的那些人要怎么才会变成人然后成佛呢？我记得只有人能听懂佛法佛理才能成佛的。”
“那你说，会有那样一天么，人人都出家不生孩子？”悟恒笑得慈祥，“更何况，还有很多人是成家之后出家的。释迦牟尼享受了这个世间能享受的一切荣华富贵，然后才感觉到自己追求的一切都是虚妄的，最后在菩提树下坐化。”
“他抛弃妻子！”
“不，他在追求永恒。许多人只要这一世的相守，以后便不管不顾了，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智慧之眼，看不到远古的过去和遥不可及的未来。可是，佛有，所以佛选择最好的方式获得永恒。”
“那么最初的因和最后的果又是什么？”
“《杂阿含经》中说‘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因与果是相依存的，而说到最初的因和最后的果，只能说‘因果中既无第一因，亦无最后果’。如果你一定要问，那贫僧只能说，不可答不可答，要等你成佛才能明白。这就像顿悟，只能引导，不能代替。”
夏曦瑶听得云里雾里，只是：“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循环的世界中？”
“是，在六道轮回中不断投胎死去，只有成佛，才能跳出六道之外。”
不知怎么，说到这里夏曦瑶心里涌起一股悲伤绝望的情绪。她前几日的努力奋斗，她想要得到的一切竟然都是假的，她无法拜托这世上的苦楚。所以，她又为什么要努力要挣扎呢？无用功罢了，她要永远这么痛苦。这么想着，她就哭了起来：“我不想成佛，我也不想轮回。既然我们一直在循环，那我们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人人最后都会成佛的。‘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徳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悟’。你仍执着，不能放下，所以还是要轮回的。我们活着，轮回，就是让我们能有成佛的机会，而你要成佛就要始终做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师傅，她许是太小了，不懂这些。”季浩源见夏曦瑶哭得实在厉害，给她递了张手帕，打断了师父的话。
“女孩子太悲观了。”悟恒也忍不住叹口气，“积极面对生活才能更容易成佛，你的悟性不错，不比季施主差。”
“那个，师傅，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些了。”邓元函见他又要忽悠夏曦瑶，连忙打断他，“阿源，你的事情我们回家再说。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家把所有的事情都交接好才算是负责任。你这样只顾自己不考虑别人难道就是这佛学交给你的智慧么？”这一句话说得季浩源臊得慌。
“季施主，你要记住。‘在其位，谋其政’。既然你还未脱离商业，你就应该尽心做好。”悟恒对他说，“若是出家就应研读经书，不应再对尘世生活有所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