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理查回国受灾阻
地里的花生刚刚收获装仓。
尼禄理查还想着他的猫。
“亲爱的，猫和老虎是两种生物，你不能因为从小和老虎一起长大现在就对同样长着尖耳朵长尾巴圆滚滚的猫感兴趣。相对于老虎，猫是一种奸诈冷漠的动物。它们会在冬天的时候跑到你的腿上蜷成一团，因为那里温暖，可是它们却无法像狗那样忠诚护主。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忘恩负义背弃主人的生物，它们是奔着利益去的。”
“是的，父亲。”尼禄理查摆弄着手腕上的手环，那是用墨绿色线编成的。至于父亲的话，他听进去了，却没办法做到。
“这是什么东西？”贝特朗尓问，这似乎是突然冒出来的东西，不明白儿子戴上这个东西难道不会有一种被绳子绑住的感觉么？
“街上捡到的。”他收起手，“我们过两天就要回去了是么？”
“是的，不然进入冬季之后道路会被暴风雪封闭的。”贝特朗尓没有听到回答，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看到了一脸失落表情的儿子，“怎么了，你留在这里有什么事么？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这里炎热的夏天，也不喜欢这里无法交流的人。”
“没什么。”他摇摇头，扔掉了吃了一半的烤面包，说了句，“那我上楼了。”
贝特朗尓将报纸放在桌子上，询问身边的人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是因为回宛脱维亚不能带上少爷心爱的猫吧。”
“看起来似乎不像那么回事。”贝特朗尓随口说了一句，不过想到儿子一直挺有大局观的，不会因为一只猫就做出什么傻事，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男孩子，总要给他自己时间和空间去思考解决问题。
江卓的饭菜还是很好吃的，他看着那截烤面包心里想。
“叮咚”一声，有人按响了门铃，管家过去打开门，接过送信人的电报送给贝特朗尓。
贝特朗尓打开电报，通篇浏览之后顿时变了脸色。电报上说，临安向北靠近宛脱维亚的尧溪省威宿市发现了两例黑死病患者，望他能够密切注意动向。黑死病有多恐怖，他自然是知道的。
大约一千三百年前，鼠疫，也就是黑死病，在兰斯帝国（现在分裂为布衣安共和国，林亚帝国和达巴）爆发，总死亡人数几乎达到了19万。在传播的高峰期，每天有大约七千人染病死亡。就是这样的一次大型瘟疫，几乎摧毁了兰斯帝国。不仅疾病会杀了人，恐惧也会。
就在四百年前，黑死病席卷了布衣安共和国，林亚帝国，达巴，宛脱维亚，凯斯特国家，也就是说，这块大陆自江卓往东几乎全被笼罩在鼠疫的死亡阴影下。这一次，这些国家丧失了2500万人口，相当于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因为致死性极高以及患者身体表面有黑色的痂皮，所以大家就称这种瘟疫为黑死病。几十年前才有人发现致病的是鼠疫杆菌，感染鼠疫的老鼠等啮齿动物经由蚤叮咬把疾病传染给人。
至于四百年前持续时间极长的鼠疫是如何消失的，很多人觉得香皂功不可没。
“管家，让人去临安的办事处询问这件事。”他将电报给管家，眉头紧皱。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什么时候回家了，而是会否这次鼠疫又是一次大爆发。虽说爱意斯堡的位置相对独立，可是他仍旧是担心的。
贝特朗尓收到消息的时间比众人都早一些，可是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临安接到准确消息，尧溪省真浸市被鼠疫攻克。临安的报社已经紧急发布了这一消息，每个看到报纸的人心中都是惊悸的。
贝特朗尓他们这回，确定是回不去了。
临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强进城人员的管理，防止难民流入，打渔的人禁止去北面的海域。
所有人都感到不安，难过。或许，尼禄理查是个例外。
“管家，我跟你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偷偷将管家叫到自己身边问道。
管家有着凯斯特人标准的面瘫脸，遇到任何事都是冷静自持的，理智到冷血。他很难做出情绪反应，面对着雇主的怒火，他只能感觉到心快加速，身上冒出冷汗，但是却无法产生“紧张害怕”的感觉。他以前没有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和许多人接触之后描述自己感受到的情绪他才慢慢发现，他其实根本感觉不到。不过他的逻辑思维却很强，这或许就是对述情障碍的弥补吧。
“抱歉，少爷，我们已经派人在街上找寻，并没有发现那个女孩子的身影。”是的，他也完全没有感受出来尼禄理查的那种着急渴盼得的心情，只以为他找那个女孩子是为了报复，不对，是惩罚。江卓的下等居民冲撞了宛脱维亚的贵族，确实应该受到惩罚。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不是说江卓的穷人为了生存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么，她怎么会就不干了呢。她难道不想要赚钱么？”
“大概是不在租界去别的地方了吧。”
“那就去外面找啊！”
“我们人手不够，而且这样的江卓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没有特殊性，筛选很难。”因为尼禄理查长得矮，管家一直弯着腰说话，腰背部有点疼，“少爷不必太必挂心这件事，得罪贵族的贱民会受到神明的惩罚的。”
尼禄理查是不相信他那个神的，若是真有神明规定不能做这个那个坏事，做了就会有这样那样的惩罚，那这个世界上就没人了。他读过西方宗教发展历史，觉得那不过是一个控制人思想的东西，是方便统治者统治的。当然，真正能把舍己为人精神发展到极致的，他还是佩服的，虽然觉得这人很傻……
只是……
管家一点都不了解他要什么。了不了解都没什么关系，最关键的问题是：管家不会派人给他去外面找人。尼禄理查觉得很失望，回到房间抱着他的猫躺在床上。
被主人挠着下巴，那只猫闭着眼睛享受的打了一个呵欠。
这只家猫能找回来，那么，那只野猫也能让他找回来。尼禄理查不是那种会说放弃的人，他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去争取。
第六天，尧溪省的临省，与临安隔海相望的黎辉省沦陷。
贝特朗尓出门参加重要的会议，尼禄理查带了两个人出了租界，其中一个是懂得临安话的翻译。路上有报童吆喝着：“号外，号外！黎辉省被鼠疫攻占，维洛国和宛脱维亚争夺防疫权，实际在争夺北方的控制权！”
尼禄理查好奇这些外国人的报纸写了些什么，就买了一份让人翻译。
翻译说“江卓北方的宛脱维亚和东方的维洛国现在都在积极争夺黎辉省的防疫权，事实上是想借此控制江卓北方。希望统治者能够派出有识之士担任防疫总督，选出优秀的医生大夫进入疫区”。
听到这里，尼禄理查只是笑了笑，如果能够做好隔绝工作，他一点都不介意拖延时间让江卓人死的更多。死干净了再攻占防疫，能省不少事。其实统治北方的齐元帅受到国外的牵扯很大，原本就被列强欺压，现在过得更艰难了。
夏曦瑶跟随季浩源到了朝夕会。现在这里忙得热火朝天，一个男生的纸篓子里面已经装满了废纸，他咬着钢笔的笔尾正在苦思冥想。
“我现在这种状态根本什么都写不下去，真想立刻跟那边的人说，没人愿意做总督就让我去做！”那男生戴着一顶帽子，似乎火气很大，站起来的时候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声音。
夏曦瑶坐在一旁看他们写的稿子，一时之间也觉得内心热血沸腾。他们是跟父母完全不同的人，在家中的时候，父母讨论的都是“这病太恐怖了，可千万别传染过来”“就应该把城门关上，让那些人都别进来”“他们也挺可怜的阿，可是这个样子也是没办法的”。他们不绝望，而是积极地探求各方的帮助。甚至于，有一种舍身成仁的无畏。这才是大家一直尊崇的那些圣人吧。
“别那么激动，若是让你去做，齐元帅怕是更担心了，生怕你是蓝元帅派过去的间谍。”云禄笑着说完，扔了一颗花生米到嘴里，这里除了夏曦瑶，他就是最闲的一个人了。而且，不仅闲，还一点都不慌张。
“我就只佩服云小公子这种不怕死的劲儿，无论遇到什么事，吃喝玩乐最重要。”剪着齐肩短发的乔慧适时讽刺他。
“人活着，有生就有死。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着急没用，生活还是要照样过。你们要是有人名头大，能够拍个电报直接告诉齐元帅如何去做，远比现在写写写往报纸发有效果。报纸发的是什么，是告诉民众他们应该去做什么！我们这里可是有许多人跑到尧溪省赚钱的，要是跑回来了，那怎么办？陆上海上都不好管。”
季浩源在一帮听着，沉思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云禄说的也有点道理。这样吧，我前几日读医术的时候专门找过瘟疫的防治，都让我抄到本子上了，你们去找大夫商量一下，整理出一篇文章刊登到报纸上，让大家早做准备。我去拜访一下蓝元帅，以前是对手，现在必须要做朋友了。”
夏曦瑶站起身跟着他一起出门。
“说起来好久没有再见到蓝雪臣了，怕是又进入下一轮的创作中去了。”她走在他身边，开始找话说。
“恩。”季浩源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夏曦瑶便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突然之间就沉默了。
季浩源很懊恼，说真的，刚刚听到她说蓝雪臣的时候，心里突如其来的嫉妒与排斥，所以下意识用冷漠回绝她的话题。可是他明白，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跟自己战斗，夏曦瑶没有变，变的只是自己。或者说，他也没有变，只是越来越压制不住自己。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夏曦瑶怔了一下，抬头看他。
“抱歉。”他说。
恩？发生什么事了？夏曦瑶一头雾水。
然后，他便笑了，松开她的手。“走吧。我只是发现，我不太喜欢从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说完这句话，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咚咚咚”，他能清楚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正在做一个抉择，所以现在十分紧张。他在夏曦瑶和悟恒法师之间摇摆不定，现在，他把决定权交给她。若是她明确表态，以后会和蓝雪臣保持距离，和任何男人保持距离，他想，他会堕落的，一定会。季浩源摸着她打的络子，手指都有些颤抖。
“为什么呀，他得罪你了？”
季浩源整个人突然就泄了气，手指像痉挛一般动了几下。原本以为应该是轻松的，不是么？因为他可以不必再站在桥的两边，左右摇摆，不知道去往何方。可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舍弃一方让他难过的要窒息。
“没什么。”发出声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夏曦瑶觉得他现在就像是要倒下一般，“我们先去那边坐一会儿吧，不然你去医馆，我去蓝家也可以的。”
“没事，没事。”他摆摆手，顺势挣脱夏曦瑶的搀扶，“办正事要紧。”
“你真的没事么？可是我看你——”
“好了，我怎么了？”
跟快要哭出来一样。夏曦瑶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将季浩源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自愿充当拐杖带着他往前走。
季浩源的笑容有点苦涩。
他们没有发现，身后有个人一直在看着他们。尼禄理查也几乎红了眼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看着那个女孩子跟那个男人相互扶持感情深厚的样子他就觉得很委屈。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他的脑子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连自己都惊呆了。他根本就没有深入了解过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爱意斯堡的男人争夺女人都是凭着本事的，看清对手，不尊重对手是值得羞愧的一件事。似乎有什么东西失控了，这样不同寻常的想法让尼禄理查挣扎。他父亲说的对，他应该养小老虎而不是猫的。
将手上的环扣解下来扔到地上，向前走一步踩到上面。身边的人都不理解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可是走了几步之后，尼禄理查又折回来，将那墨绿色的手镯捡起来继续戴在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