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曦瑶又写错了一个字，看着整张纸上的团团圆圆，圈圈点点，她气极，画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这张纸是不要了，就作废了好了。
“曦瑶，下雨了，快去把衣服收回来。”
“好。”她将本子夹在书里面，跑出去收衣服。胃一阵一阵疼，还往上冒酸水儿。没想到就算是换了具身体还是这么不健康，一上火胃就受不了。
她把衣服收回家，一个一个叠好了放进柜子里面，走到母亲那边拿了花样开始坐在床边绣花。她喜欢这样下雨的日子，天微微暗沉，雨水砸在院子里面，砸在金属上，发出一声一声均匀的“滴答”，这样的声音让她心情平静下来。她上次从蓝家跑出来，过了很久了，也没有再去过。那边也没有人再来找过她，想着应该是事情告一段落了，蓝雪臣怕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这样也好吧，总比纠缠不清的要好。
她想起蓝雪臣的时候，想到的还是他发脾气撒娇的模样。所以说她没办法将他当做是一个男人啊，太不成熟了。
可是，就这样，生命中就失去了一个人呢。
以往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他身边，听他讲那些画家的逸闻趣事。他虽然喜欢撒娇，但是也不是没有其他一面的。他对她说，总有一天他会成为顶级的画家，他的画作会让整个世界都沸腾。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整个人都充满了雄心壮志。那个时候，她似乎就是淡淡给了鼓励，说：“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然后蓝雪臣就嘟着嘴，似乎是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了。她本来只觉得是他阴晴不定，却没想到，他其实想要她说些贴心话，可是，她从未给过这样的支持。
现在想来，自己这个性确实不讨喜，不会赞美他人，不会用那种崇拜的目光看一个人，也不会撒娇，不会耍小脾气。这样的个性按理说，不讨男人喜欢啊，蓝雪臣为什么会被打击个不停还是不放手呢？
“我怎么看你这几天一直不怎么开心啊？”夏母进门就看到夏曦瑶在发呆。
“啊，没什么。”夏曦瑶不欲多说，然后问，“我想要出国的事，你跟我爸商量过了么？”
“说过了。其实让你出国也不是不行，但是你知道，一个是我们家没有钱。”
“我这几年赚的钱，你不是都没怎么花么？拿出一半来给我买个船票，然后我去国外再赚。”夏曦瑶不认为这是问题，“剩的钱你们自己用了就好了，反正以后还能再赚。”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夏母看她一眼，“嫁妆钱怎么能花光呢？你这以后，就算出国，回来也是要嫁人的。只是不知道，这年纪大了，会不会有问题。”
她就怕她妈说要嫁人的事情，真想告诉她，自己则一辈子不结婚都是能养活的了自己的。但是，这句话一出来，等着她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劝说。她只想耳根清净一点。
“哎呀，没事的，这些都是小问题。等我读了书回来，自然找的就是同样去国外读书回来的男生。”刚想说，说不定在国外还能认识呢，她就立刻闭嘴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说了会被炸她已经慢慢都知道了。
“现在世道这么乱，你一个人出去，还是一个女孩子，让我和你把怎么放心得下。”
身为女孩子的她，并不比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遭遇到危险的可能性要高……
“我在船上待一段时日就上岸，上了岸就去学校里待着，能有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温敏帝国现在不比我们国内安全得多？”
可是夏母还在纠结。夏曦瑶想好了，明年她就出国，到时候无论她们说什么，她都不去听，要说不同意，那理由可是有千千万万在等着呢。
两个人说着话，门响了。透过雨幕，能看出是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
“是季浩源。”他打着一把油纸伞，走进院子里面叫，“刘妈，曦瑶？”
“我出去看看。”夏曦瑶利落的下床，砸找出一把雨伞就出门了。
“曦瑶，我有话对你说，我们去找个挡雨的地方说吧。”
夏曦瑶于是便带着他去了自己曾经被绑架的亭子，她心大，对这里一点阴影都没有。反而因为这个亭子没有多少人来，成了她最喜欢的背书的地方。站在这里，视野开阔，心情也会变好。
两个人收了伞，面对面坐在亭子里面的石凳上。好在这天只下雨没有风，亭子里面几乎没有受到雨水的波及。
“曦瑶，我要出国了。”
“出国？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这么着急？”
季浩源已经二十五岁了，在夏曦瑶看来，这正是学习的黄金时期，现代人读研究生读博士基本就在这么个年龄。可是他们都觉得，他这年龄还是有点大了，应该先娶妻生子再说。可偏偏，季浩源又不肯娶妻生子。
“已经想了好几年了，现在，终于下定决心了。”他伸出手，摸上她的脸。
夏曦瑶下意识要躲，于是季浩源就将手放下了，表情落寞。她反应过来之后，快速抓住他的手，带着他贴到自己脸上。
“曦瑶——”
“你说。”
“蓝元帅为了给蓝雪臣找模特出大价钱的事，是我告诉云禄的。”他固执地将手收回来，不肯碰她身上任何一个位置，“我猜到了，你会为了我，去——”他不说话了，嘴上带着凄凉的笑意。
“可是，为什么？”夏曦瑶不明白，这说不通啊。
“对不起，在牢房里面，我几乎崩溃，也都是我装出来的。”
她想，如果这是在电视剧或者是小说中的话，女孩子一定会捂住耳朵大声叫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可是她并不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她只是觉得不敢相信，然后又说了一遍：“为什么，能把理由告诉我么？”
季浩源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冷静，没有骂他是个骗子，也没有歇斯底里痛哭流涕大叫自己信错了人，她这样平静，甚至让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我，”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可耻，可是就算可耻，也要说，“我没有办法放弃你，所以，我想让你主动离开我。”
“这怎么会让我主动离开你，我，”夏曦瑶不太明白，顺着记忆好像想到了一点东西。
……
“可是现在的社会你只要嫁人了就必须要遵守这个，如果缺少一个，又不像这个女人这般聪明，就只能放任自己的丈夫作践你了。那要怎么办？”
“那，我就不嫁人。”
季浩源笑了，摸摸她的头，心中喜欢得紧，又忍不住将她的手握进手里捏捏：“怎么这么聪明，恩？”
“可是，这两个人最后的结局很好啊。”
“那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么？”季浩源轻弹一下她的额头，“曦瑶，那种甜美的时光太短暂了。想想现在你周围的人，你父母，你姐姐姐夫，还有你朋友的父母，他们很幸福么？”
夏曦瑶再一次摇头。
“所以啊，那样短暂的感情有什么用呢？”
“所有的感情都不长久么，那你和我也是一样么？”夏曦瑶嘴巴一扁，觉得好难过，就好像这么多年都一直活在欺骗中一样。
“我们不同，曦瑶，我们不同。”
“哪里不同了？”
季浩源看着她，微微眯了眼，嘴角还是带着笑意的，过了一会儿才说：“现在你还不懂这些，年纪太小也不会理解我说的话。你只要知道，我们之间是不掺杂任何欲望与污秽就好，我对你是干净的。”
……
“你为什么说要放弃我？是不是因为，你对我的感情，有了变化？”她切实感觉到了，季浩源就是个神经病，“你对我，掺杂了欲望与污秽？”
被说中心事，季浩源脸色苍白，他恳求她：“曦瑶，不要再说了，你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
她就奇了怪了，对她的感情掺杂了欲望怎么了，这不是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感情么。对哦，他不是正常人，他是想成佛的人。身边一个个都有中二病，他想成佛怎么不出家啊，现在就出家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身子被蓝雪臣看过了，我就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季浩源苦笑：“是——”
“觉得我不干净了？”
季浩源想说不是，可是他那样犹豫。“曦瑶，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么？我说，除了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会为你做。”他真的是觉得她不干净了，可是，他没有办法不去爱护她，他没有办法不去为她付出。如果有一天，她能够摆脱掉那些人，能够安心与他入佛门，她就又会纯洁如初了。他等着她，等他成佛之后再来助她，然后，她就与他永远不分离了。也不会有别的人来干扰他们，他也不必在她身后等着，等她那双眼睛看所有的人，最后才会注意到在她身边一直陪着的他。
夏曦瑶脑子里面又一次出现这句话，“现在你还不懂这些，年纪太小也不会理解我说的话。你只要知道，我们之间是不掺杂任何欲望与污秽就好，我对你是干净的。”她只是觉得可笑，是，她被蓝雪臣看过了身体，她是对他有一点自卑心理。那是因为，他季浩源是干干净净的，没接触过别的女人，所以，她也觉得自己要以同样的姿态对待他，才能不辜负他。
“我知道了。”她控制着自己，即使浑身发抖，即使胃痛如绞，她也不希望自己流露出伤心与不舍。季浩源现在，已然是在侮辱她了。
“曦瑶。”
“季浩源，你究竟想要什么？成佛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永生么？”夏曦瑶打断他，突然问。
“一部分吧。”他不想看她，他心里的哪一点私心已经快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了。成佛就是离苦得乐，得的是永远的快乐，永远的快乐啊。
“你不觉得自己有执念么？”
季浩源惊慌地看着她，生怕自己那一点小心思被她发现。
“你出国之后，你办的那些慈善组织怎么办？”
“都交给乔慧和云禄他们去打理了。”
“哦。”她笑笑，“你还记得你做这些事的初衷么？你还记得你学医的初衷么？你还记得你，想要成佛的初衷么？”
季浩源茫然的看着她，突然一声惊雷，将他炸醒。
他的初衷，他的初衷是，所有人都能离苦得乐，这个世界的人不会再有灾难、分离、痛苦。他为那些贫苦百姓心伤，他怜爱他们，他怜爱每一个人，每一个生物。就算他们做了多大的错事，他也必须要怀着，要将他们的贪嗔痴心去掉，让他们能够走上正途的心，去教育他们，去拯救他们。他不是审判者，他不能因为愤怒、仇恨去伤害别人。
“曦瑶——”
夏曦瑶不想看他，突然看到了他这样逃避懦弱的一面，让她觉得恶心。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错的不是你，不是你。”季浩源喃喃自语，突然大笑起来，冲到雨中，“这是无根之水，是天上水，我想，这水才能让我清醒起来吧。”
夏曦瑶站在亭子里面看他。
“曦瑶，”他站在雨水中看她，“对不起，是我放不下，到现在还放不下。”他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与蓝雪臣纠缠，与另外两个男人纠缠，他愤怒，他嫉妒，他只想做出什么事，狠狠伤害她。都是她，都是她不安分。
真是可笑啊。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放下的。”他唇色苍白，被那些景象折磨的痛苦不堪，却还要笑着。
夏曦瑶不想心疼他，可是，感情根本就不听她的指挥。
“曦瑶，我想我是爱你的。”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爱得几乎发了狂。”
女孩子站在亭子里，听他说完这句话，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
“可是没办法啊，我必须要离开你，因为你会让我发狂的。”他哈哈大笑，“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虚伪，你从来不知道。别人碰了你，我都恨不得将你身上洗下一层皮来。”
我知道，夏曦瑶心里说，我都知道。
……
季浩源便不再说什么，将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面冲一下，又给她抹上香胰子，仔细揉搓着。
“好了好了，很干净了。”夏曦瑶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大人的力气太大了，搓得她手疼。果然，手好红。
“再洗一遍吧，被那小乞丐碰到了，可能会沾上很多细菌。”
“你这个人好奇怪啊，刚刚还不嫌弃人家的，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就是看不起啊。”
季浩源顿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不一样的。他跟我们一样都是平等的人，但是他们生活的话竟太过恶劣，相较于我们更容易招惹病痛。就像是一个得了天花的病人，我们理应爱护他，但是也要防止自己被感染。”
“哦。”夏曦瑶点点头，没再纠结。
季浩源温和地笑笑，取出一方毛巾将她手上的水吸干净。
……
他那个时候，哪里是怕细菌啊，他分明就是，不喜欢她被别人碰。蓝雪臣粘着她的时候，他笑得那么温和，好像真的觉得两个孩子之间亲密无间他很开心，可是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他的笑容就变得冷冰冰的。
“我走了，我还是希望你能想我。”
“我会想你的。”她说。
“好。”季浩源笑了，转身跑了。
夏曦瑶攥着自己胸口的衣服蹲下来，大口大口的呼吸，泪珠子和外面的雨珠一样，“啪嗒啪嗒”落到地面上，打湿了青石板。
她明明看出来了的，可是他不说，她也不说。
都是她自作孽，一直都是。她抱着自己一直哭一直哭，她在想自己为什么不安分一点，在想自己为什么不能无私一点。是，就算季浩源娶不了她，她也可以像堕入爱河的女孩子一样，将自己的身心全部都给他，她为什么做不到？明明很喜欢，却还是在算计着，自己能够得到什么，自己能够得到多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自私这么坏？
哭了很久，哭得头都发晕了，夏曦瑶站起身，接一点雨水给自己洗脸。
雨一直没有停，滴滴答答的，将整个地面都浸湿。她一脚踩下去，鞋子就陷入了一滩烂泥巴里，用了很大的劲儿才拔出来。
刚刚，她又自责了。
“哎——”长叹了一口气，心里还是难受，却不会再一头扎入黑暗中了。其实，她也只是猜想，不是么。那直觉，时灵时不灵的。
总归是，往前看吧。
摸着自己的心脏，想着，往前看吧。虽然好疼好疼，却没有办法安慰它。
回到家中，夏母看她精神萎靡，问她出了什么事，夏曦瑶只是说：“季浩源要出国，过来跟我告别，可能要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了。”
“他要出国？那你，能不能跟着一起？”
“妈，我们两个不是一路人，您就别再想了。”说完就跑到自己房间躺下了。
“这小时候还整天黏糊在一起呢。”夏母小声嘀咕着，心想，跟季浩源也比跟蓝雪臣啊，那个小祖宗，听说难伺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