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劫
不知何时外面挂起了鹅毛大雪,连着一片天空阴的灰蒙蒙的。众人拜别了苏述与淑妃后,三五结群的踏出了懿祥宫的大门。她们低着头无一不再窃窃私语,说的不过是死的蹊跷的唐雪芷,不远处四个小厮用力着推着木车,大雪难行,车辙在雪白的地面上压出两行痕迹,再瞧那木车上放着的,不是任何杂物,而是一个女人的尸体!
女人被剥去了宫廷服制,满身上下只剩了一件中衣,稻草铺盖在身上掩盖住了她的面目,这大抵是要被推去乱葬岗。木车很快的路过众人面前,背后引阅几个宫嫔掩盖住口鼻,皱着眉头只嫌晦气。大风骤然吹开了草席。众人不禁大惊失色,可见那人分明是今晨发现自缢死去的唐雪芷,她怒睁着双眼,樱桃小口张开了一个可怕的弧度,雪白的脖颈上被白绫箍的沁紫,众宫嫔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立刻有人惊呼了起来。姬思柔胆小更加见不得如此骇人的景象,用力拽紧了孟環素的衣袖,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所有人中唯有孟環素面色镇静,但她缩在衣袖中的手,正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一个异样的想法迅速涌入孟環素心头,这种感觉就像是想往南行的车子却向北行、渔户上了树说要捕鱼、采珠女明明要下河采珠而上了山……唐家野心勃勃,唐雪芷进宫以后是要大有作为的,她根本没有理由自戕,不是自戕,绝对不是!
心底纵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划过脑畔:
“提防你姐姐!”
“提防你姐姐!”
……
雪下的越发大了起来,木车渐渐在众人面前失去了踪影。姬思柔见孟環素发神碰了碰她,“姐姐,我们也走吧。”孟環素抬睫,宫嫔们尽消失在偌大的掖庭,遂是点点头。
兰台铺满了一室洁白,两个杂扫奴才持着扫帚簌簌的扫着地上的雪。只不过也不知道雪要下到何时,孟環素猛然抬睫,立在寝殿门口的般若身边赫然多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孟環素目光一亮,急忙上前,略带着哭腔喊道:“成洛……”
唤作成洛的女子更是潸然泪下:“奴婢拜见宜才人!”主仆二人紧紧拥在一处,孟環素这段时间在心底压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在了地面,看见成洛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才觉得纵使人生漫漫尽在这皇宫中也值得了。成洛何尝不是心中酸涩,郡主待她如同亲妹,她自小无父无母,靠着乞讨一路勉强长大,更是一次饿昏了头正巧撞上了一辆气派奢华的马车,她永远无法忘记,那马车中探出一个小小的头来,沉着眉吩咐车夫:“将她抱上来。”
郡主每次在人生逢绝处的时刻救她与水火,教她习武、教她学字。她更视郡主为亲人,此生此世,任凭刀剑火舌,都甘愿替她去闯闯。只是此次没想到,竟然成了郡主的累赘,一着不慎被王焕的侍卫暗算。王焕竟让利用她来操纵郡主,整日整夜的派人坚守,她连死也不能。
成洛蓦然矮身伏地:“奴婢该死,竟然害得郡主为奴婢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请郡主责罚!”
孟環素急接住她的手臂,“无妨,你回来了比什么都好,我整日整日的寝食难安,王焕心狠手辣,他可曾善待你?”孟環素扫视了成洛一圈,见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才终于放下心来。
成洛豁然间想到了什么,急忙从袖口掏出两张信纸。
一玄一钴,两种颜色形成了明烈的对比,“王焕在奴婢走之前交给了奴婢这封信件,命奴婢交给郡主。还有一封信,是世子交给郡主的。”
主仆三人聚在室内,屏退了其他的闲杂人等。炭火在铜炉中熊熊燃烧时而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孟環素探出手捡过那封玄色的信封,上有附文:‘苏苏亲启’。属于男性的韧利文字,让人浮想到那张深邃阴狠的男人,古人诚不欺人,见字如见人,果然不假。
孟環素将宣纸打开,字迹游刃有余。上文:“朕与伊之约壹,伊既至矣,朕亦必履行其诺,伊之仕朕亦好生待之。即朕与伊册妃之贺礼,不知伊何喜说?君臣犹有见之期日,朕甚望会。”孟環素看完迅速将那宣纸撕成了碎片,变态、禽兽!孟環素内心怒火翻腾,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张宣纸的主人,王焕此人,最好不要再相见了。他能让婵庸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他能让她没有防备的入局,此人居心可怕!这样的人城府幽深也未不可理解,他在阴谋中出生,受尽常人难忍的屈辱后一朝为帝,在位期间雷厉风行,朝野俱恐,百官拜服。五国史上最有功绩的铁血帝王,这五国中谁能是他的对手?
孟環素调节了一下复杂的内心,顺手拿起孟世黎交给成洛的信件。钴色信封上印着一处穷奇图腾正是家中的信封,孟環素心中一暖,迅速打开了信纸,那上头的字迹尤为秀丽,让人难以置信出自一个刚刚始齔的孩子。
上文:“姊安?父母善好,姊勿忧。宫闱不与家中比,姊必完事小心,勿被人用。近日南麟王府有异动,世子庸通敌之罪吾与鎏王方全力搜,南麟王府恐与我复非心矣,今惟陛下可托,万事必谨而慎之。姊于宫中,弟在墙外,无一时养,后之路则视己矣。”
孟環素心中一暖,世黎那孩子面冷心热自己何尝不知。婵庸通敌之事孟環素与孟世黎、苏述三人曾议论许久,既然南麟王府有不臣之心,搜集证据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南麟王府对于郢国来说,形同大山,如何掘了这山,恐怕还要费些时日,婵庸此人心思最为细腻,就算是有把柄,也不会让汝晟王府与鎏王抓住鞭子。只是苏述此人,实在不是个做皇帝的料子,可是他却会念及姐姐的情分在,对于孟環素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件坏事。
孟環素正在神游,被门外的一道嗓音尖利的声音拉回思绪,“皇上驾到!”孟環素面色一怔,手忙脚乱的将信纸塞进了一边的柜子中。主仆三人急忙走去门前相迎。“陛下万安。”
苏述一身明黄九龙探珠袍,玄色的皮毛大氅,他站在孟環素前方居高临下的注视了她许久,孟環素虽然心中狐疑,但是却不敢抬头,只得看着他的一双做工精良的玄色龙纹靴,手心殷满了冷汗。
只听头顶传来了苏述没有任何情绪的几个字:“宜才人不必多礼。”他便径直的绕过孟環素,走进了屋里。孟環素头脑发麻,最害怕的那件事终于来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