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如意
苏述瞪大了双眼,心中痛的不能抑制。五年之久的朝夕相伴,举案齐眉,终究是错付了。
她,竟然这样恨自己。
渐渐松开禁锢着她的手掌,孟遥岑得到了自由后飞快的离开了他,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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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多亏了您的智谋,孟遥岑终是下台了,您莅临皇后之位真是指日可待了!”
毓秀宫中的两个女人暗自窃喜,孟遥岑的倒台于她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皇帝的恩宠,家族的名利……
上座的金月滢摇了摇头,神秘的笑了笑,道:“还不够,只要皇上对孟氏还有念想,她就还会东风再起,等到那时,你我就再难翻身了。”
柳玉函自然是不解,人已经扣押在冷宫了。就是百官的悠悠之口,孟遥岑也再难翻身,但……就怕是陛下的情分未尽……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她柳玉函不能善罢甘休,那个风姿卓越,多番垂怜在她深闺的梦里人,从未对她笑一笑,都是因为,他将那个孟氏放在心上!
金月滢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摆了摆玉手,意招她来附耳说话,二人暗自嘀咕了一番。
话毕后,柳玉函眼中蓦然一亮。
“嫔妾懂了,这就去准备!”
金月滢看着柳玉函的背影,轻扬起朱唇。
珩儿,这郢国的皇位,母妃一定要给你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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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合十年九月廿六,天气越发寒冷,林子中的树叶已尽数落地,和尚一点一点的将院落的枯叶扫起来。
这大半月,素来平静的日子常被一人叨扰着。桫椤碍于她的身份尊贵,无法言说,也只好被她烦着。
此时,那人在草屋里露出半个头来,懒洋洋道:“桫椤!我饿了,快去做饭!”
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妹,苏静安。
桫椤闭着眼深深叹了口气,回身道:“公主,你个女孩子家常与贫僧共在一处,实在失了妥帖,所以……”
那人扬着俏丽的眉头,回道:“所以?”
“所以公主还是快回宫里吧。”
桫椤话落后,继续扫着院子里的枯叶,静安瘪了瘪嘴,打量了自己越发纤瘦的身子,最近半月与这个臭和尚厮混在一处,常拿菜叶子打发她,活活给自己饿瘦了!她不管,今天她一定要吃肉!
“桫椤,我们下山去找点肉吃吧!”她讨好的上前来,一把拽住桫椤手中的扫把,他慢慢回头,一张俏丽的脸蛋带着笑意在他鼻息间放大开来,桫椤脸颊蓦然一红,一把扔开了扫把。
“喂!”静安不满的也将手里的扫把扔在了地上。
桫椤向屋子里走去,静安一把拽住了桫椤的袖子。
“你就如此讨厌本公主!”
桫椤没有回头,这个公主自小便娇生惯养,别人自然是服从她惯了,才养成了她现在跋扈的性子。
但是,他没有理由服从她,这半月来已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所以,桫椤拽过了自己的袖子。
他与她之间,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桫椤还未踏出去,便听她在身后嘶喊:“桫椤,孤喜欢你!”
他霎时间全身一僵,血液逆流。
尴尬了须臾,他微微叹息道:“贫僧已然踏出红尘,承蒙公主错爱了!”
苏静安狠狠地摇头,跑到他面前来,用力的环住了他的脖子,眼泪絮絮而落:“桫椤,我喜欢你,我不想嫁给别人,我不想去和亲……唔…所以我才躲在你这里,你……不要推开我好不好,嗯?”
桫椤心底一软,头脑也越发不清醒起来。一双手停在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抱紧她。
她!她是大郢的公主!她下降的夫君,必然是权倾朝野,文采盖世!反观自己,不过是个穷和尚罢了!他与她,必然是冰炭不同炉的两个人!
他一狠心,用力的推开她,见她泪眼婆娑,眼底不知名的情绪隐隐闪烁,他倒退了两步。
终于开口道:“以后……以后公主不要再来了,我们根本不可能的!”
他飞快的逃离,关上门,徒留她一人在外头,他倚靠着门大口的喘气,桫椤不断的安慰自己,自己做的很好,不然死的不只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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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甚是不安宁。
高丽使臣屡次三番请娶公主下降,苏述心里自然是万般不愿。先帝子嗣凋零,女眷只剩了这嫡出的公主静安一人,且不说高丽隔着个海角之远,便是王焕这人,他最是放心不下,此人辣手无情,坐享后宫佳丽三千,皇后更是跋扈的叔先家族所出,以静安的性子,必然是要吃亏。
可高丽的使臣怎能轻易松口?议政殿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汉武雄图载史篇,长城万里遍烽烟。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郢国陛下,我高丽诚心求娶郢国公主,求两邦百年之好,不知郢国陛下意下如何?”
苏述连着几日睡不好,眼下泛青,憔悴不已。手里把玩着一串碧绿色珠子,显然是踌躇不决。
“静安身子素来孱弱,恐怕无法行至千里迢迢的高丽和亲,朕何尝不想干戈化玉帛?”
高丽使臣油头粉面,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鱼儿终于上钩了。
开口道:“那不如选一名身份合适的贵女,代为和亲。”
苏述点了点头,这也不妨是一个两全其美好主意。可思虑了一圈,只怕郢都中身份合适的贵女只有那一位了……汝晟王之女,皇后之妹……那女子苏述曾见过几次,美人冰肌,似若无骨。委实也算一个美女,要她去和亲等于剜汝晟王孟石的眼珠子,他未必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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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環素打了一个喷嚏……
要看快要入冬,天气越发冷了啊……
蒲狸从架子上扯来一件银色的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
“郡主,您多注意身子,小心着了风寒。”蒲狸立在身旁关怀道。
孟環素拢了拢狐裘大氅,可后背上阴恻恻的,分毫不见温暖,寒意从骨子中渗渗而出,难道是流年不利?孟環素又抖了抖。
修长的身姿被一袭素色的长袍掩盖,那人以长长的斗笠负面,背上还背着破布拼凑而成的包裹,步伐健稳,立在一品芳斋的厅堂中不疾不徐地四处环顾,好像再找什么人。
一袭布衣与金碧辉煌的酒楼成了强烈的对比,更有人鄙夷不屑,哪里来的乞丐!
小二刚板着脸方要上前,只见又进来一布衣少年。
欸?小二望了望少年身后的大太阳,莫非今天是什么怪日子?乞丐怎么成群结队的往一品芳斋里跑?
少年目光如死水,看不出一星半点生气。与方才的覆面怪人一般,进来后便四处张望,也像是找什么人。
小二踌躇了良久,上前意欲劝阻,终是个子修长的覆面怪人先说话。
“我找你们掌柜……”
小二苦笑,如今的叫花子越发狂妄了,一品芳斋的主人素来神秘莫测,雌雄难辨,藏于幕后人未知。
难不成是一个叫花子说见就见的!
“去外面等着领馒头!我们掌柜的,不在铺子里,快出去,不要打扰别人!”
小二说罢,便往外哄着。
可覆面怪人没有丝纹动的意思,他将同样修长的手轻慢慢的向怀里摸去,捡出一块玉佩。那小二探头一看,正是自家主子的穷奇玉佩,再张望了一圈那人的面目,却被那斗笠隔绝。
“你是……桫椤大师?”侍女端着盘子,轻皱着眉头带着几分疑惑。
那人动了动,矮了矮身算是行礼。侍女不是别个,倒是个旧相识,原是六郡县救下的赵芳儿。
小二疑惑:“祎清,这人你识得?”
赵芳儿放下手中的托盘,掏出怀中的绢帕擦干了手,展露出一双梨涡,“自然识得,桫椤大师与奴家与掌柜的曾有救命之恩。”
赵芳儿咳了声又添道:“托大师的福,能有幸在掌柜手底下做事,掌柜于奴家改了名儿,从了楼里丫鬟的祎字辈,掌柜又亲添了个清字,以往奴家大字未识一个,掌柜的便请了个师父教习奴家,这名字奴家真真的喜欢。”
桫椤一言不发,由着赵芳儿引路到孟環素的房门前。
“奴家就送大师到这了……欸,这位公子,你什么时候跟着来的?”
赵芳儿震惊之余,桫椤回身望向身后的少年。
桫椤径自推开门,屋里的掌柜正在喝茶。
“掌柜的,桫椤大师来了!”赵芳儿顿了顿,道:“连同着一位面生的公子!”
孟環素眼睛一亮,向门口探去,面生的公子……那人轻轻抬头,星眼如同一汪沉静的死泉,嘴唇微启。这不正是当今状元郎——萧卿涟?
他越加纤瘦的脸衬得一双眼大的吓人。虽是状元郎,陛下赏了良田千顷,黄金百两。可他身穿的依旧是百姓麻衣,头上系的还是寻常麻绳。听闻当今状元郎告病许久未上朝称职,也难为了他与林家五小姐的一段苦命鸳鸯。
现如今,良田千顷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冬日里的蒲扇。
黄金百两无异于夏日中的碳炉……
心都死了,还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作何用功?
“见过得韬郡主……”萧卿涟拱手而立,向她行礼问安。依稀记得他曾说,与她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孟環素心里有个疑影,萧卿涟此番前来作甚?
“萧公子,请坐。”她伸手,邀他坐下。
桫椤也在一边立着,她也伸了伸手,意欲令他先坐在一边。
萧卿涟坐在一边,双手放在哪里也不是,孟環素心里敲定了他有话要说,轻放下茶盏,悠悠开口道:“萧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萧卿涟蓦地抬头,薄唇微动了动。
“对于之前的事,在下感到很是抱歉,当日情绪过激,还请郡主不要怪罪。”
孟環素眨眨眼,莞尔:“萧公子客气,我未放在心上,若论起当日,说来都是我王府的原因,才令林小姐命陨黄泉,实在惭愧。”
萧卿涟眉心一皱,看来他对于林子舒的死还是颇在意。
“在下在子舒身后事后静静思虑了许久,发现并不是汝晟王府的过错……”
他低垂着眉目,孟環素不解,明明是大哥拆散了这一对苦命男女……
“萧公子说的我不太懂……”
萧卿涟猛地抬睫,声音也越加义愤填膺了起来,
“错的是这个朝代!错的是这个朝代的纲纪!请恕在下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昏惰无能,大权被朝臣瓜分!强抢民女、圈地为田、欺压贫民的事情每日都在上演!所以……”
孟環素握紧了素手,听他继续说完。
“所以!我萧卿涟拼尽一身才学,也要整治这污秽的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