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端阳捧着羊角蜜，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先在店里坐着吃了一个。
画谯宫那位少年瞧着他可爱，便招呼了他过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问人家是谁之前不是都先自报家门吗？”蓝端阳咽下嘴里的羊角蜜，小嗓子脆生生的。
他学东西从来都很快，林逐风只问了一遍他就记住了。
“哦，我是詹远，画谯宫的，”詹远笑起来有颗虎牙，比冷脸的时候柔和了许多，他又指指坐在对面那名女弟子，“这是我师姐张鸣莺，我们宫主的关门弟子。”
张鸣莺对詹远的并没有阻拦，此刻被点名，也给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倒是蓝端阳，本来詹远想用“关门弟子”逗一逗这小孩，谁料蓝端阳根本不在意——其实是不知道。
“我叫蓝端阳，端阳节端阳，门派嘛，娘亲不让说。”
在座的江湖人虽然在各自桌上谈笑风生，可觥筹交错间都不约而同地留意这三人的一举一动——养蛇，姓蓝，门派保密，多半就是五毒的人了。
可是五毒避世多年，来干什么呢？
詹远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示意蓝端阳坐到自己身边，又叫了一盘花生酥，柔声问：“那你娘亲有没有来洛城啊？”
“娘亲跟爹爹在家里，我跟姐姐来的。”蓝端阳笑道。
“跟姐姐？也是来看岳二公子的吗？”
“不止，”蓝端阳摇了摇头，“我苏叔叔还说让我来中原帮着找一下他的师父，哎对，画谯宫不是大门派吗，你们应该见多识广的，帮我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信物。”
说着，看詹远也没拒绝，蓝端阳在袖子里猛掏一阵，拽出一条碧蓝的流苏，又使劲扽了扽，一块圆形翡翠露出身形，却并没离开袖筒。周围的江湖人看不见，那翡翠呈红紫色，雕成蛟龙，十分华贵。
转眼间圆翡翠就被蓝端阳塞回了袖筒，张鸣莺没瞧见，詹远却变了脸色——这紫翡翠正是画谯宫弟子的信物，且不是普通的小徒弟，非得是宫主的亲传弟子才行。
詹远冲张鸣莺使了个颜色，做口型：“咱家的。”
张鸣莺惊讶之下愣在当场，缓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人，见他们没再注意这边，便对詹远慢慢闭了闭眼，眼神中颇有深意。
“小朋友，”张鸣莺道，“你这信物我也曾见过，只是那位前辈如今不在此处，你如果愿意，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詹远的眼神在蓝端阳和张鸣莺之间游移不定，若他猜得不错，师姐想把这孩子带给自家宫主。
“人贩子？”
“不是不是不是，”詹远连连摆手，“唉……算了，反正岳二公子大喜那天咱们还会见面的，到时候我把老前辈请过去就行了。”
詹远赶紧结束了关于“人贩子”的话题，省得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只是他猜不透，老宫主就那么几个弟子，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想不出这位同门是谁。
光洁如玉的指尖轻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伏风站在窗前，露出半只眼睛，悄然看着窗外的一切。
她什么都知道。
齐淮和林逐风对鸦青的看护她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允许他们跟过来。
但杀了鸦青是她的责任。
一旦鸦青犯下无法饶恕的罪孽，她就是阻挡鸦青的盾。
此刻，隔着这方窗户，她看见齐淮眼里的决心和巫荆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下唇，而见势不妙的林逐风早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她什么都知道。
巫荆死盯着齐淮手里那半张面具——太像了，跟她的太像了，黑玉、万字纹，正如贺白那日所言，似乎跟她的是一张面具对半分成的，连花纹破碎的切口大约都能契合。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她终于找到了同伴，或者说，亲人。
巫荆迫不及待伸手拿面具。
齐淮的手却如闪电般缩回。
“我这里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齐淮道。
“问。”
看巫荆此刻的神情，只怕让她滚钉板她都不会拒绝。
“第一个，你知不知道这面具的来历？”
“不知道，自我懂事起就在查，这么多年，我一无所获。”
“那……第二，庆远镖局与你金翎楼有什么联系？或是你们帮他做了什么？”
“庆远镖局，童家，”巫荆沉吟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事儿原本就是我们楼内出了事儿，雀楼的两位翎主与羌国合谋，劫下了狂沙古道上岳氏的三批镖银。本来……他们还打算杀岳家……几个人，被途经此地的金夫人发现，拦下了。”
所以逼得岳欢亲自跑了一趟西域？齐淮思考着，又问：“昆仑上住着的老前辈里，可有使双刀又或者是内功心法特殊的？”
此刻面对齐淮看似不经意的问题，巫荆却如遭雷击，因为她已将所有事情彻底想通了。
“当然有，”巫荆缓了缓神，娓娓道来，“‘斩风刀’渔阳，十几年前曾在北都一夜杀绝七百三十三户人家，无一不是朝廷显贵，流出来的血整整五天才冲刷完，血味萦绕在北都整整十天才散尽。天衢门当即下令诛杀此獠，画谯宫断云山联手参与绞杀，最后却被他躲进了昆仑墟，后来的三大宗执法堂就是因他建。”
齐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竟是这样。”
“你问完了吧，”巫荆强作平静，“我也来问你几个问题，鸦青是不是……出事了？”
齐淮心虚：“是。”
巫荆右手一闪而过，转眼间齐淮手中的黑玉面具就落入她手中。
左手在脸上轻轻揭下左半张面具，巫荆郑重而缓慢地尝试着把两张面具拼到一起。
严丝合缝，一点都不错。
大颗泪珠噙在巫荆眼中，她又喜又怕，十七年的奔波劳苦终于能在这一刻释放，却又该如何面对房间里的人。
齐淮无措地看着巫荆，他猜她大概是激动、兴奋、开心甚至是委屈，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忽然，巫荆冲上前一把揪住齐淮的衣领，金属指套扎破了布料，她压低嗓子：“你现在都知道了吧？斩风刀时隔三十年重新现世！外头那些江湖人，包括我，都是冲着鸦青来的，执法堂的长老马上就要到了，你们是打算在岳二公子的吉日动手铲除庆远镖局？岳歌送的一手好帖子啊，各大门派都接着了。来，现在你先告诉我，到那天外面这一堆烂摊子你们打算怎么收拾！”
齐淮慌乱之情尽显：“鸦青……鸦青如今还病着，我们只能……先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药王谷的北门就要来了，他一定会帮我的。而且、而且我们只有五天时间，大婚之日我们需要另外一个新娘，对，照你所说渔阳当年既然能逃出三大宗的围剿，他一定没有像鸦青这样经脉受损，所以除我们之外，江湖众人皆不知晓，咱们来一招偷天换日即可。”
“别做梦了行吗，”巫荆呵斥，“你觉得你们现在还能出得了洛城吗？执法长老就是奔着你们来的，你能想到的他们怎么可能想不到。我真想问问这么馊的主意都是谁想的？岳歌玩砸了你们俩圆不回来？废物！你要是我们金翎楼的人我真想把你一脚踢出去。”
“不不不不不……”齐淮紧张得有些结巴。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侧的窗户忽然悄无声息的打开了，雪白的鸽子扑棱着翅膀眨眼间翱翔九天，向西方飞去。
伏风站在窗前，对这二人微笑着，她已经站在这里听了许久了。
巫荆呼吸一窒，她从未见过这等清艳的美人，但更让她震惊的是这女子强大的气场，如冈峦被雪，应当是武功极高，她不由得谨慎起来：“这位是……？”
“鸦青的师姐，伏风。”齐淮终于从她手中脱出，整了整领口，“对，也是贺白的师姐。”
“那信鸽是送到……”
齐淮却没有立刻接话，他盯着白鸽远去的方向，想了一会，才道：
“昆仑。”
“原来昆仑还有这等人物，失敬了，”巫荆对伏风一抱拳，“既然昆仑会出手，我也会尽力而为，金翎楼不说能力克画谯、天衢与断云，但……挡一挡，总还是可以的。”
红袖一拂，巫荆转身走了：“还请替我告诉岳歌，让他等着。”
“你不看看鸦青吗？”
巫荆的脚步顿了一顿，忽而转身，视线却在伏风身上流连：“不必了，等她醒过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