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镜冷了脸:“孟寻,不该管的别瞎管。”
伏风已经默默地退回了座位,在渔阳的注视下,她从詹远手中接过蓝端阳,后退两步。
再退两步。
伏风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些东西,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她双瞳猛地放大而后瞬间又恢复了原状。但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
她忽然快步绕到厅后,许久没有动静,约是直接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鸦青迷茫地看着渔阳,而后者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就像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一般。
鸦青忽然明白了,她瞬间变得非常沮丧,脸上浮现出颓败的神色,连一直飞扬的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所有人都想杀死师父,而师父自己也想为十七年前犯下的错事赎罪,然而她什么都说不得。
师父该死吗?当然该死——他手上不只是一两条人命,而是半座北都城。
可是……师父可以死吗?
鸦青忽而又笑了,甚至还笑出了声,那笑声和着血泪,听上去有些干裂:她不想让渔阳死,朝夕相处十六载,他的恩德与生身父母无异,如何能放他去死呢?但他今天一切举动都仿佛堪破尘世的修士一般,自己也奈何不得。
“齐淮——”鸦青费力地单掌撑地,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趔趄又跌下去。齐淮见状快步走上前扶起她。
鸦青将整个身躯靠在齐淮身上,勉强站住了:“我们走吧。”
齐淮感受着她纤细的指尖轻轻叩着自己肩头的力度,似乎这细微的力量就是她仅剩的全部力气,无奈点了点头。
二人蹒跚地走出几步,忽听得背后传来漠平那苍老的声音:“将头临白刃,犹似斩春风。师弟刀法大成了么?”
“师兄过誉,我于昆仑山巅避世而居十六年,日日铁索加身,夜夜辗转难眠,今日但求一个解脱而已。”
锋利的兵刃穿透肉体的声音像烟花一样在鸦青耳边炸开,寒风携着淡淡血腥气飞向四野。鸦青不敢回头,她看不见孟寻手里滴血的长剑,只觉得脚下的泥土似乎都变得湿软,再也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她蓦地全身脱力跪坐在地上。
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鸦青仅存的神思感受到指尖冷涩的灰土,耳畔隐约有人用飘渺的声音唱着古老的葬歌,只觉得一切如梦如幻,真假难辨,一切都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在这极压抑的环境中,仍有一个人在放肆地大笑。
冯轻容。
她摇摇摆摆地站在倒下的渔阳身前,连孟寻都被她推了个趔趄,那眼角带泪的笑容让人分不清她是快意还是嘲讽。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她优雅地拎着裙摆蹲下,右手攀上渔阳的脖子,停了一瞬而后猛地发力,连表情都狰狞起来,“可你有什么资格留个全尸,嗯?如果不是你,我还是冯家四小姐!父亲母亲会宠我爱我,兄弟姐妹也会尊我敬我,以后还会……”声音戛然而止。她想说她还会有门当户对的夫婿与满堂儿孙,可以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不必承受风餐露宿,不必经历刀光剑影,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无数人都同她一样,再也见不到骨肉至亲,再也找不回平静的生活。
渔阳的尸体很快被漠平带来的徒子徒孙收殓下去。正在众人各自收拾心情要散场时,忽有一阵马嘶卷着冷风扑过来,黑马载着一个黑衣青年眨眼间已至身前。那青年翻身下马,他身量极高,剑眉星目,正是贺白。
“诸位……前辈?”贺白抱拳行了个礼,他并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有巫荆要传递给所有人的消息,“在下贺白,从昆仑而来。”
所有人都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唯有淮镜点了点头,道:“老身画谯宫淮镜,贺师侄有何事啊?”
“敢问我那师妹鸦青现在何处?”
“她身上有伤一刻钟前,已离开这里,药王谷的北门谷主跟去了,你尽可放心。”
“那便好了,多谢宫主告知,只是晚辈尚有一事还需各位前辈协助。”
“何事?”
贺白又深深行了一礼:“武林中人皆知天机门风寻星前辈隐居昆仑多年,前些日子风前辈仙逝,龙甲神章被前狼孟国公主玉拢绡盗走,万望诸位前辈帮忙寻找,我昆仑不胜感激。”
旁边何绝书上前道:“龙甲神章?找到了可否给我天一阁抄录一份?抄完便放入藏书阁,不再现世,如何?”
“若那书能到我昆仑手里,在下自然愿意。”
“一言为定。”何绝书满意地拍了拍贺白的肩头。
众人纷纷异口同声地保证一定会帮忙,贺白满意地跨上马去寻找鸦青了。然而走出几丈,贺白忽然勒住马,回身远望。不知为何,那屋里所有人的笑容都让他后背发凉,他终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被风吹淡的血腥味。
黑马挨了贺白一踹,受惊蹿出数十丈,而后飞快地逃离这里,再也没有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