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积压在心底的自责、愧疚，和无尽的悔恨犹如撕开夜幕的野兽将她吞没，连骨带肉的啃噬的丁点不剩。
都是她的错，那些都是她的错，是她肖想不配拥有的人，才毁了父亲，毁了自己幸福的家。
都是她的错，所以她应该受到惩罚，应该被父亲抛弃、利用。
对了，她活着不就是为了赎罪？
她有什么资格冲父亲发脾气，摔门而走。
她凭什么？
只要父亲高兴，她做什么都值得的。
是了是了，如果无法赎罪，她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顾景荺，你是看上我这幅皮囊了，是吗？”连粉底都无法完全遮掩的黑眼圈中间，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里透着疯狂，犹如抓住最后救命稻草一样的疯狂。
看着纪瑶瑾痛苦到近乎崩溃，顾景荺后悔了，那话是情不自禁地问出口的，可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突然想到，如果纪瑶瑾不知道当年他是因为……
如果那样，以她的性格，会将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她怎么受得了，她受不了的。
听到纪瑶瑾这么问，他没有放松，反而更担心。
她现在的状态不对。
“顾景荺，你说，你看上我了是不是？我爸看出来你对我感兴趣，所以他才会让我打扮的好看一点回来陪你，对吗？是这样的对吗？”
顾景荺听得皱眉，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对。还有，让她打扮的好看一点？纪丰当瑶瑶是什么？
他以前也让瑶瑶干过这种事？
想到这种可能，怒火自心底而起，额角青筋毕露。
“是不是？我爸有地方要你帮忙？对吗？你对他有用是吗？”他不回答，纪瑶瑾越发急迫的追问。
“没有，他没有什么需要求我，”她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顾景荺不想刺激她，纪丰到底安的什么心，他也不想去想，也不想她去想，“只是商业合作，叫你回来，也许只是因为听说我们是同学，想借此拉近一点关系而已吧。”
“是这样吗？那你会因为我的关系，会对我爸的公司好一点吗？”狂热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一眨不眨。
“如果你愿意让我送你回家的话，我会考虑考虑的。”
“我愿意，只要对我爸有用，我都愿意。”
*
巫钰在家，听到敲门声，看到顾景荺陪着纪瑶瑾回来。
来不及欣赏帅哥，她就发现好友的状态不对劲。
“我让你送我回来了，那你考虑好了吗？”
这一路上纪瑶瑾很拘谨，不主动说话，浑身紧绷，就像一个做好了准备，随时都能上战场的士兵，精神一直处于高度亢奋。
“好了，如果你现在乖乖睡觉，我就答应你。”
“我睡我睡。”
直到纪瑶瑾完全睡着，巫钰给她留了一盏小灯，才轻轻地关上房门。
看到站在客厅的男人，巫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叫顾景荺，瑶瑶的初中同学。”
男人身形高大，肩膀很宽，俊美的脸上写满对瑶瑶的关切，眉心因担忧而微微拧着。
“巫钰，和瑶瑶高中和大学同学，”巫钰道：“白开水还是茶？”
“不用，谢谢。你们的关系很好，可以跟我说说，瑶瑶……这种情况多吗？”
“还是喝一点吧，”巫钰倒了杯白开水，“不介意的话，来我房间谈谈，你很喜欢瑶瑶？”
“喜欢，从很小很小就喜欢她了。”
没有漏掉他脸上浓浓的怀念，巫钰又问：“现在呢？也喜欢？”
“……”顾景荺沉默了很久。
“如果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抱歉，我不能跟你说瑶瑶的情况。请回。”冷哼一声，巫钰开口送客。
顾景荺没说话，也没动。在巫钰忍不住想要赶人的时候，他缓缓开口：“我爱她！”
“爱？”巫钰讽刺的勾起唇角，“你说你很小就喜欢她，据我所知你才刚回国吧。这些年你们都没有见过面吧？
我和瑶瑶认识七年，几乎形影不离，我从来没有在她身边见过你，这些年，她和你从来没联系故，爱？你这个爱连一见钟情还虚。”
顾景荺没有理会巫钰的讥讽，甚至，他还挺感谢的，瑶瑶什么有这么一个真心为她的朋友。
“我知道你的担心，时过境迁，我和她这么长时间不见，感情又最是经不起时间考验，尤其是我们这七年没有任何联系。你不信我，我理解。”
巫钰挑眉，知道这话后面还有个但是，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感情最是无法掌控的，如果感情可以随意因地制宜，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顾景荺嘴角的笑容泛起苦涩，“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特别轻松？”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自问，真的是爱瑶瑶吗？
不是因为小时候的遗憾？
不是因得不到而产生的执念？
不是因为同情、愧疚？
现在的瑶瑶和七年前不一样了。
现在的她犹如一只刺猬，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只要和他对上，就竖起尖刺。
每次她横眉冷对，含恨带怒地看他，他也会委屈……当年的事，不全是他的责任，为什么瑶瑶就不能理解理解他？
瑶瑶已经不是以前的瑶瑶了，那个有点痞有点坏，单纯又勇敢的瑶瑶……
他真的还喜欢吗？
更何况，他们中间还鲠着她妈妈……
所以，那段时间他没有去找她，他需要冷静地思考。
他让人去查这些年瑶瑶的生活，没有了父母的阻拦，进行的非常顺利和快速。
看着那些报告，他心口疼的无法自已。
他又问自己，这是因爱而生的心疼，还是因为别的？
他不敢轻易下定义。
廖乐安邀他去看他比赛的时候，他拒绝了，他知道瑶瑶会去。
他还需要冷静，没有答案之前，他不能见她。
可是，那天他还是来了。
看到瑶瑶，看到有人刁难她，他几乎是本能的出手……
这是爱吗？
还是只是那可笑的同情？补偿？
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他不得不慎重。
没有找到她之前，他想的是再续前缘，他喜欢她，也爱她，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之前美好的感情的基础上……而非眼下面目全非的现实
夏米问他，如果换了别人，换个女人，他能不能做到这些？
所有的答案都指向她！
如果这个人不是纪瑶瑾，他会觉得亏欠，会内疚，但这种同身受的疼痛，不会有。
只因为他想她所想，忧她所忧——这种情感，本就不是对任何人都会有的。
巫钰点头，“看你说的一条一条的，不过我啊，一条不信。男人没到手之前，说的都特轻松，说好话又不要钱，喝两口水能吐一箩筐，不用成本又能落好的事儿，干嘛不干。”
她对男人有成见？顾景荺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你太高看我了，能说出动听的花言巧语，那也要本事。
我慎重考虑过了，我爱瑶瑶。我想你一定不清楚我瑶瑶之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知道，你不会不信。瑶瑶恨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和我在一起。所以，我只是想帮她，你说我是同情心泛滥、愧疚弥补都行，随你。
我只求你一点，如果你真当瑶瑶是朋友，我希望你能帮我。”
巫钰盯着顾景荺看，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来回扫了几遍。顾景荺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忐忑，捏着水杯的手不由的慢慢收紧。
也是看出了他这份紧张，巫钰松口。
一个人如果对另一个人不在乎，对人对事便多了几分轻松和笃定，顾景荺明显不是。
而且，这样一个只靠外形就足以勾的女人前仆后继的男人，不但硬件软件实力强，硬件也刚。
“瑶瑶最近都睡不好，从在订婚那天见到你以后。
其实，这些年她睡的一直都不好，尤其是高一那段时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这种情况直到上了大学，离开这里以后才好一些。”
他看到了她眼下的黑眼圈，想到她睡不着的原因，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心脏，疼到让人窒息。
看他听的红了眼眶，巫钰神情也换了点：“瑶瑶不常回家，高中也只有寒暑假回去，但每个寒暑假之后，她都异常沉默，需要缓很长一段时间，我猜问题应该是出在家里。但具体的瑶瑶不说，我也不好问。
大学的时候，回家少了，失眠的情况也好转了很多。但瑶瑶生活的很压抑，她事事做到最好，考试拿第一，每年奖学金。和同学的关系、老师的关系都必须要处理的很好。如果有谁对她有看法，她一定会努力去修补……
可人际关系，怎么可能有完美的，怎么可能出现人人都说你好的情况？可她不听，这种变态的维护人际关系，反而让她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讨厌她的人越来越多……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不听。
我选修了心理学，偶尔听到，有压力，一定要释放，不然承受能力再强的人也会有垮的一天。
后来我带她玩游戏，在游戏里，她可以尽情发泄所有的负面情绪。
不知道是因为压力得到发泄，还是她渐渐摆脱出那种完美的人际关系旋涡，她好了很多。”
“你看到餐桌那一桌火锅了吗？”
“每次瑶瑶从纪家回来，我们就会吃一顿，加麻加辣的牛油锅，就算是四川人、重庆人也不一定能吃得了这么辣。”
为什么这么做？
自然也是为了发泄压力。
顾景荺知道纪瑶瑾肯定过的不好，却不知道，她生活的如此压抑。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好久没见她这样了？”
顾景荺将今天晚上的事了一遍。
结合巫钰还有调查得来的资料，纪瑶瑾的情况并不难猜。
甚至是最好理解的。
而且今天的言辞中，她也说了，只要能帮到纪丰，她愿意听他的。他说什么，她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