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明治17
里追从不打算放过苏芳，得知其所在，他匆忙前去，全然不知自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糟糕形象。
他到了刑天的宫殿，挡去众人的阻止，在每个屋子疯狂寻找，一双好看的星辰眸布满血藤，令他恐怖至极，宛如嗜血恶鬼。
刑天端坐正殿，不忙不忙的饮茶，看着里追焦灼的模样，慢悠悠问：“殿下如今解恨了？”
里追沉浸过去，无法自拔，闻言，却也红着眸，眼眶湿润了。
可他一直固执如此，他恨着苏芳，不肯令其解脱，折磨了几千年也不愿放手，刑天作为局外人，看得比他清楚得多，是以也知道，里追并非苏芳的良人。
但刑天一心想来给里追添堵，随手一抛，扔下一个水球般的东西，里追心神恍惚，不察刑天突然掷来一物，忙抬手挡，不料这东西穿过他，融入他的身体。
紧接着，里追瞳孔骤然紧缩。
刑天微微一笑，继续抿茶，这东西可是好物，承载了里追不知道的所有真相。
片刻后，里追双目腥红，面色惨白的低语道：“这些都是假的，是你挑拨离间的幻境，我怎会上当。”
看着他自欺的模样，原本刑天应该有很多责问他的话，却一下哽在嗓子眼。
“苏芳已经去了轮回，她魂魄残缺，此世一尽，即是灰飞烟灭。”刑天一字一句清晰灌耳，“我恳请殿下，放过茶茶吧，转世后，她也活不过双十，便是看在纷飞殿下的份上，殿下放过她这二十年罢，让她安然离——”
“放过她？她令我无法同苏仪相守，何以放过她！”言还未罢，他骤然发怒，眼神阴沉可怕，“若真有那二十年，她也要在青丘偿还！”
话语的余音震天动地，刑天微微一愣，却也没有说什么，他说再多，人家也不见得会听。
刑天见他一副癫狂模样，又言语懊悔，张嘴要说些什么，还没出声，他便拂袖而去。
他大概也晓得他所见并非假象，实打实是他不了解的另一面。
待他走后，刑天淡定地端起茶杯，顿了须臾，放下了，继而飞身去往人间。
他袖口藏着抄录来的一则生死簿，刑天展开看了看记载着转世的茶茶的生平同地点。刑天只身去往凡尘接茶茶，由于不熟悉凡间的路，到茶茶的出生地费了他好些时日。
两日过去，他还在距离茶茶三千里外的小城镇。不忧心横生变故，便在城镇一家客栈内落脚歇息。
“小二，给我来一壶碧螺春，及一些吃食。”
“好嘞，公子，稍作片刻就给您端来。”
片刻后，小二正端着茶出来，吃饱喝足后，刑天便回房间休息，预备翌日一大早租辆马车出发，他入了凡间便隐去法力，单靠一双脚肯定无法赶在里追之前找到茶茶。
多时，不可以物论物，就好比天女发簪佩戴法的流行趋势必然区别于人间，又好比时代马车名同形不同。
当刑天手持皮鞭坐在马车头时，顿时大悟出如上感叹。
夜雾车驱以修为辅以灵力，快慢轻缓亦决于此，从未听说过，要用一匹马来拉。你想，诺大安息之海上，一匹马以撩神之姿“嘚嘚”驰过，后拖上下跳动的木车，内里神君天女皆是披头散发鼻青脸肿。
倘若将那画面在脑中补现，简直美到极致不敢直视。
当年，众神一定以此展开神议，激烈讨论，才得出为了维护神界交通安全环境卫生促进和谐发展，而杜绝以马代劳。
总结一句，即是刑天不会使马车。幸得他还是骑得来马，于是马车拆二，老板还热心的给他打了个折。
小心翼翼地坐上马鞍，夹了下马肚子，马头扭了扭，不动，又夹，依原不动，老板眯眼笑了，“老夫来帮你一把。”
“啪”的一声鞭响，马前蹄骤然高扬，长啸一声，撒泪驮着他狂奔。
果真是值半颗金珠的小千里驹，夕阳晚归之际，就驮着刑天到了村头。
这天有极美的晚霞，柔柔的，艳丽的，刑天抬眼就见披上红霞的黑袍缓缓步来，穿过他的肩头，看见一妇女怀中啼哭的婴儿。
她心口处有微弱金光，那是那截融入她魂魄的龙骨。
“殿下还记得茶茶哭泣的模样么？”刑天盯着里追道。
“刺心。”
刑天不明白他说什么，正纳闷，便听他的下言，“刺入皮肉，疼之肺腑，堪比金枪利剑。”
“呵呵，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他微微侧脸，却没有回头看谁，良久他转来问，“你又想知道什么？”
被他反问，刑天愣了，竟一句话都驳不出来，可纵然他听到想要的回答，茶茶却再也等不了。
片刻宁静，刑天说：“且不论我想晓得何事，殿下来此莫不是要带走茶茶？”
殊不知这句话笑点何在，他听了，徒然垂眼笑了，笑得叫人幻生出他正黯然情伤的想法。
“不，我带不走她。”
刑天看着他，心里觉得莫名，眼中却忽视不去他苦涩的笑。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茶茶不在了，他才告诉刑天为何他会说这样的话。
既无法理解，便无理解的必要。
刑天绕过里追走向茶茶，妇女怀中的她，抬着水灵的大眼，一如从前。
行了几步，在里追身边停下。
“殿下，前尘恩怨情仇，都该随茶茶入了轮回盘。纷飞殿下她，还在等你。”
他闻言沉默了，刑天也不想看他萧索孤寂的背影，只管径直向前。
其实，谁都明白，这两人已经越走越远，再无回旋。
刑天倾身对妇人说：“夫人家的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可否让我抱抱她？”
妇人笑着托给他，“诶哟，你可晓得，我家丫头还失踪好几天，这可急坏了。你看，是那位黑衣俊公子晨时替我家找回来的，真是难以回报的大恩哪。”
茶茶眨巴眨巴大眼，好奇地看着他，须臾，咧嘴呵呵笑了。
倏然，身边起了阵大风，刑天转脸就见里追乘风飞离，一边的妇人瞠目结舌，“哎呀，我滴个娘哟，真是见了活神仙了，那口子快出来看，天亮送丫头回来的是神仙，真神仙。”
说着，妇人折身跑进屋。
人贩子大抵就是这么来的机会，遇到这样迷糊的母亲，刑天也是蛮醉的。
旋即，低眼看看茶茶，见她甜甜笑着，双颊粉扑扑的，他戳了戳，说：“茶茶，我带你回家，可好？”
说罢，刑天伸手结飞天印，继而，慢慢飞升。
闻声追出来的妇人又是一声大嚎，“夭寿啊，那口子，咱家丫头被妖怪抓走了！呀，不得了不得了！”
刑天听了差点从半空栽下去。怎么里追是活神仙，到了我，就成妖怪了？
真真是个依靠皮相的时代，他没里追那般好看，就这么遭到了歧视。
为了表示自己的怒气及不忿，刑天在怀里费力掏出食忆虫和着地上吸来的碎石用力砸过去，虚意令其吞噬她关于茶茶的一切记忆，实则是他蓄意报复。
后，只听那句“妖怪杀人灭口了”以一声“啊”作为结尾音。
世间顿时归于宁静。
再低眼看茶茶，她轻挥着两只软软的手臂，双眸清澈再无情殇的哀愁。
她无忧的模样从未见过，如今见了，忽觉凡尘出于淤泥的白荷花也及不上她欣欣笑颜。
旋即，刑天伸出手轻点她的眉心，待她睡去，他方才将她包裹好，继而抱紧她缓缓飞起，升至半空，他探手一扬，脚下便踏着清风。
“启程。”
“嗖”的一声，清风瞬时飞离。
但他太过专注茶茶，以至于不曾察觉身后紧随的青色狐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