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香烤鸭15
不久,骨女频繁做恶梦。
梦见自己在连城絮的饭菜里下了堕胎的药,还用利用自己肋骨所铸的骨笛迷惑她的心智,企图夺走她的魂魄,令她永世不得轮回。
这一切都那么陌生。
却那样真实。
“住手!”
身后顿起惊恐而又慌乱的声音,很熟悉。
紧接着,是肩头的剧痛,骨女猛然睁开眼,自梦中惊醒。
似一场天光乍然透出来,什么都透彻了。
骨女自己置身水池,周围是布阵列齐将她团围住的弓箭手,上百只箭镞齐齐指向她,紧紧逼来,密不透风。
耳边是断断续续地抽泣。
她顺着自己苍白的手腕低头看去。
自己双手正死死掐着连城絮的脖子,她满脸通红,半跪在水池里,眼神涣散,神智已有些不清。
骨女正对着的容溪,正手持无箭长弓,怒目视她,他眉头紧皱,弓上箭弦微微颤动。
她转头看见肩上有一支长箭,箭头刺进了血肉,却不见流一滴血。
只有剧痛告诉她,敢朝她放箭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可她没同他说,她的性命都是他给的,还给他又何妨。
他怒道:“妖女,放开她!”
妖女?
她见到自己双手指甲尖锐奇长,身体几乎透明,双眸在连城絮惊恐的瞳孔里倒映出血红的色彩。
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
她张开口想说些话,说:倘若我说这不是我做的,容溪,你可信我?
但她百口莫辩,这一切,确确实实,是她所为。
静看容溪,当年卫南侯的模样渐渐清晰,有如厚重的浓雾消散,卫南侯的声音就在耳边回响,是他最常同她说的话。
他说。
“常乐……过来……”
骨女放开连城絮,彳亍地踏出水池,朝着容溪走去,喃喃唤道:“顾峰……”
也一如当年,迎接她的,终不是温柔的怀抱。如前世唯一不同,此世迎来的,是无数锋利箭簇,和容溪那片刻的失神。
当夜,所有鹤壁城的百姓都观得满天红光,盘旋在整个鹤壁城上空,久久不散。直到天边隐隐泛肚白,最后才化成一束,消匿于容府。此后一月,这件事为人们津津乐道,乐此不彼的谈论。
此红光更被后人视为祥瑞。
其实这夜并不吉祥,这夜是黎国最盛名的法师,受容溪之托,前来鹤壁封印骨女的夜晚,那些红光,是骨女之血染红的封印。
这一切本就是容溪的预谋,他早就知道骨女并非人类,他并不想杀她,但她害了人,所以他要她以命相抵,以此赎罪。
骨女想,她看错了,顾峰和容溪有一点是相像的。那便是,记仇,但凡有点错,都要你以最重要的东西来赎罪。
容溪不杀她,将她封印在鹤壁外的五更山,愿她洗心革面,做个好妖怪。她不明白,她还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叫好妖怪,她也没想过,她的恩公会收回对她施的恩。
有人不杀她,有人却恨得她牙痒痒,比如连城絮。
她恨她入骨,因她害死了她未出世的孩子。那夜,在冰冷池水里泡了大半个晚上,又受到惊吓,孩子自然没了。
那孩子是这世上最无辜的人,连城絮的恨意,骨女明白。
其实封印与不封印,于骨女都无所谓,隐隐透明的身体在告诉她,违约的反噬很快就要来临。
她没有伤心,没有害怕,只是舍不得。如果那时她没看错,容溪三十岁就要死,而如今,他已经二十有九。
妖力逐渐衰弱,匿身结界也因此减薄,鬼差趁机找到她。在见到她如此光景,又是止不住的嗟叹:真真是只痴傻的魑魅。
她并不痴傻,只是在报恩罢了。
但恩情未报,她却将带着遗憾被红莲火烧得干干净净。
这么多年,骨女只有一个不得实现的夙愿。
她跪在鬼差的身前,低微恳求:“鬼差大人,妾身自知有罪,但妾身还是斗胆有一事相求大人,请大人无论如何也要答应妾身。”
鬼差挑眉,等着她的下一句,骨女沉静半晌,说:“妾身想在入冥界生死城之前,去奈何桥见一见妾身的夫君。”
听罢,鬼差有片刻沉默,旋即他轻抬手,施法将骨女托起,他说:“我可以答应你,只不过,我要取你一件东西。”
说罢,骨女纳罕:“妾身除了一具枯骨外,什么也没有。”
他深深一笑,指着她:“你的心。”
“我早前听闻冥界传说,白骨花盛开于九幽之境,称冥界最美的花,依仗死人魂魄过活,而花种是每一只骨女的心,我想拿白骨花去讨我家夫人的欢心,你愿是不愿?”
闻言,骨女苦笑不已,“妾身已是命不久矣,大人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鬼差笑着应好,立时从怀里掏出往生册,一页页翻着寻找,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突然放声大笑,将往生册塞到骨女手里。
骨女凝眸细看,目光落在字里行间,白纸黑字,无一不灼伤她的眼睛。
她瞳孔骤缩,连连后退,踉跄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唇瓣微微泛白,张合了好几次,才吐出字来。
“实在没料到,妾身活了两回,一为人,二为妖,两百三十八年,竟都是栽在同一个人手上。”
她紧紧拽着手,鬼差担心骨女一个不小心撕坏往生册,阎君责怪下来他小命难保,于是赶紧伸手夺过来,拉扯中,还间伴着心疼地抽气声。
还没等他缓过来,突然,自骨女脚下蹿出一米高的红莲火焰。
在业火出现前,骨女就发现于脚底逐渐透出的灼热,她知道,红莲业火已经开始点燃,今日便是她的亡期。
她从容地理了理衣裙和发髻,将容溪派人送来答谢她的发簪取下,拿在掌心摩挲许久,才不舍地交到鬼差的手里。
从前就一直有着遗憾,顾峰从未叫过她的名字,至死恐怕都还不晓得她的名字,即便是这样,可她还是想告诉他,就算是过去临死之前,她也这样想着。
她同鬼差说:“大人,最后请求你一件事,替妾身带一句话给容溪,将这句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他听,即使他不明白,也烦请你告诉他。”
她轻笑着,两颊梨涡深深,艷丽得不再像大漠里孤高的沙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