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饶了在下吧,我当真不知那女子,投入了哪方轮回之所。”听闻黄裳之言,白无常笑脸都拧作了一团,看上去十分勉强。
当年黄裳的一掌,他几年才好利索,还没当上几趟差,又好死不死给撞上了。
他虽是阴司官差,可到底只是擅长拘魂锁魄,黄裳深谙天罡之术,两人的实力,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幸好阎君说过,遇到前者允许放弃目标,能行方便行了便是;否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私自放走魂魄。
黄裳耸了耸肩,自己……有那么可怕么。
“结束之后,我会将他送回阴司,希望使者为他寻得一户好去处。”见白无常的紧张模样,黄裳不禁掩面发笑,这阴差,求生欲望很强烈嘛。
“一定,一定。”
无常一听不是冲那女子,方才松了口气,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那魂魄恢复神智,看到正在哭泣的楠楠,走上前去想要将她搂入怀里。可他的手,却如泡影般穿过了女儿身体,看到地上那具尸体时,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见那无常离开,黄裳方才走到楠楠身前,一指点上眉心,为其开了慧眼。
童子若是见到阴差,会浊了慧心,所以须得遣走无常后,才能让这父女二人相见。小丫头还在啜泣,却听到耳畔响起熟悉的呼唤,回身一见,泪水顷刻夺眶而出。
“爹爹……不要走……不要丢下楠楠……楠楠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小狐狸看得鼻头一酸,别过了头去,心道若是有一天先生离开了,自己又该怎么办?不过很快摇摇头,甩开了这个荒谬想法,先生饮过凤血,拥有不老之身,寿命至少还有数百年呢。
况且,先生的魂,阴司还未必敢收。
临别时,楠楠想扑到父亲温暖的怀中,却连触摸也做不到,只得站在原地轻轻地啜泣,与爹爹挥手作别。
人世四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别离苦。
楠楠这般年幼便要经历,到底是让黄裳有些心疼,好在受女儿福缘影响,他也能进入一个好的轮回。否则,这种病死执魂,又怎会惊动白无常……
阴司之内,白无常掌管赏善,引导那些善魂步入轮回;而黑无常,则负责捉拿厉鬼恶魂,将他们抓入无间地狱。阴司不会拘拿所有的魂魄,只会带走那些福缘深厚之人,像战场上死去的军士,在他们眼里福运浅薄,没有丝毫价值可言。
所以阴司的本质,其实是,掌管罪业与因果的轮回之所。
就算黄裳也不能违背这个法则,屈身折下角落里一枝萎谢的花朵,吹上一口气,那残花竟奇迹般再度绽放而开。
“你既命数已尽,弥留世间,只会有害无益,随这引灵草转生去吧。”
黄裳松开手指,那花竟悬空而起,朝前飞去。
那魂魄在楠楠额上亲了一口,方才朝黄裳点点头,轻道一声多谢,跟随那引灵草,一步步朝阴司行去。
只余下身后女儿,泪眼挥手作别。
现在当务之急,必须尽快解决城中疫情才行,否则像楠楠这般情况,只会越来越多。解下腰间的白玉葫芦,五指一边摇晃,一边口诵玄清咒驱逐秽气。
凤血虽能救人,可这些凡人,根本难以承受那股力量。
抬手将酒水自葫芦引出,升天入云,化作酒雨扶摇而下,整个杭州都细雨飘摇,散发出浓浓的酒香。秽气在酒水冲刷之下,消散殆尽,病入膏肓的难民一扫颓态,生机重返。
长街巷角,无论官宦百姓,皆是跪地叩拜。
也有贪心之人取出瓢盆,想要积下酒雨,可那雨水入盆立刻散去了酒香,变得苦涩不堪。惊得他们立刻伏地叩首,连连忏悔。
“是黄裳的神迹。”街巷之上,不知何处传出一声惊呼,“你们看,他在那里……”
那人先是一惊,随即化作了惊喜神色,抬手指向街角处那名执伞的儒生。旁边两位女童,其中一名手托青书,与传言中一般无二。长街百姓听闻此言,纷纷如同信徒般聚拢过来,顺着那人指向望去,早已不见了黄裳身影。
皇帝虽下令捉拿黄裳,可宣的却是密诏,并未向各州郡发布榜文。
所以杭州百姓并不知道,他们所信仰的圣文公已成朝廷钦犯。众人伏跪叩拜,久久不肯抬头,哪怕巷内,早已人去楼空。
同一时间,县衙太爷收到了飞鸽传书,命其封锁西湖之水,不得饮用。
若是黄裳猜想无误,那妖物应该躲在西湖之下,须得想个法子将其引出才是。否则照这态势发展下去,不出十日,西湖之水都要消失殆尽了。
自进杭州起,黄裳就有一个疑惑:
按理说,碧云山距此地不远,若有妖物作祟,道门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可自己入城已有半日,却未感知到任何道门气息,这与葛道人的作风,极为不符。
一向修身济世的道门,为何对这妖物冷眼旁观,个中缘由,真是思之不透。
既然想不明白,黄裳干脆就不去想,到碧云山直接问葛老道便是了。顺便将楠楠带上,上了山,看能否为她寻一方安身之所。
小狐摇身化作九尾狐,楠楠先是一惊,随即爬到狐背上,惊喜地打着滚儿,充满好奇地这摸摸那瞧瞧。若非黄裳,她连爹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如今对两人自是充满了感激。
九尾狐见楠楠这么开心,也是仰天一啸,得意地说道:
“楠楠抓好,我带你去天上玩儿。”
话音落下,九尾狐御风而起,吓得楠楠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见到下方河山万里,心头惊骇莫名,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空中游览山河。若非遇到小狐,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这种画面。
见两人玩得兴起,黄裳也是御风而上,脚下步步生莲,飞速朝碧云山的方向赶去。
碧云山上,青瓦红楼在翠微竹兰掩映之下,灼灼生姿。
青阶玉栏之间,云梯步步平呈,将一方道场呈露而出;道场四周有通天石柱,分刻四神,威仪姿态栩栩如生。石柱顶端,漆黑锁链拉伸而下,将一方剑匣锁在中央,其上,有丝丝雷弧缠绕。
上首,一位老道身着云中白鹤袍,白眉飘飘欲飞,静坐于蒲团之上。
在其身前,是数以千计的道门弟子,噤声听候祖师教诲。弟子前方有三个蒲团,左侧蒲团上,坐着一个细眉长髯的道袍男子;最右侧蒲团上,坐着一个黑发红衣的青年,一双冷厉的眼,宛若藏锋的剑。
而中间的蒲团,空空如也。
“清虚,昊阳还未出关么?”上方老道缓缓睁开双目,眼中却现浑浊之色,再也不复往日的清明,“为师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他啊。”
听闻此言,左侧道长顿现犹疑之色,片刻后,红衣青年施了个眼色,小心应道:
“是啊师父,昊阳师弟闭关到了重要时刻,怕是难以抽身前来。”
老道抬起枯瘦的五指,微微颤抖,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缓缓放了下来,一声轻叹,“是真的吗,红雪。”
红衣青年轻咬嘴唇,伏身下去,答道:“是真的,师父。”
“连你也学会说谎了么……”老道缓缓起身,浑浊的眼睛看向远方,声音中,充满了落寞与沧桑,“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