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幕,岳家军中尽皆哗然。
若说之前众人对黄裳的传闻尚持怀疑态度,那现在便完全化作了惊骇,滴酒成冰这等神迹,岂是凡人能够做到的。
“入城。”
武穆对此似乎并不意外,长枪所指,一声令下。如今洛阳已经化作冰城,必须尽快安抚城中百姓,以黄裳之能,应该并未伤及无辜。
“岳将军,别来无恙。”抬手送走仙鹤,黄裳终是回头对武穆低眉一笑。
“武穆老矣,倒是状元公,还是先皇在世那般模样,真是让人惊讶。”听闻那青年之言,岳飞却是无奈摇头。黄裳在朝为官之时他尚且年少,如今征战四方,再见昔日状元郎,竟还是那般俊俏模样,心头不免诸多感慨。
岳家将士相搀而行,在武穆与黄裳身前,自觉分流而开陆续入城。
即使对那金人恨之入骨,却未有一人,染指冰雕一分半毫;心头含恨,却不杀无力还手之敌,这是岳家军中的铁律。
就连黄裳,也是面露诧色,没想到武穆治军竟是这般严谨。
“此处并非叙旧之处,将军随我入城吧。”黄裳抬手一拂女童脑袋,笑道,“走了,小狐。”
话音落下,身体宛若蜻蜓点水般踏冰而行,一步之下便飘出了十余丈的距离。那女童抱着青书竹伞,不再停留,亦是化作惊鸿一道追了上去。
武穆心中一惊,连这七岁童子,也这般深不可测,难怪先帝会忌惮于他。
命众人就地埋葬军士尸首,跃马扬鞭跟了上去。黄裳在此,又有岳家军坐镇,洛阳必然固若金汤。城中百姓虽因城池冻结受到了惊吓,不过所幸没有伤亡,纷纷迎接岳家军入城休整。
岳家军虽守口如瓶,不过滴酒成冰的神迹,到底还是传入了城中,大宋百姓听闻乃是宋荫公救了他们,纷纷跪地不起,被金兵统治的屈辱终是化作热泪滴落地面。
若非先帝宣称黄裳已死,金贼又怎敢攻城,陷大宋天下于水火之中。
既然状元公还活着,必然可保大宋百年昌盛。
在百姓心里,黄裳就是守护大宋天命之人,如同神祗一般的存在。有他在,大宋王朝便永远不会倒下,所以先帝才会赐予他宋荫公的封号。
先帝之所以忌惮黄裳,不仅是因其身具无双之才,还因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已然超过了皇帝。
当年黄裳以神通镇压八方邪魔,保宋朝百年昌盛之后,大宋各地纷纷为其塑像镀金,修建庙宇,以香火供奉称为圣文公。原本城池冰封的惊恐,也尽数化作了虔诚,因为这座冰城,乃是圣文公所显化的神迹。
明月高悬,冰灯夜澈。
整个洛阳城内人去楼空,所有百姓皆是聚于府衙之外,宛若面圣一般,希望见到武穆与圣文公一面。
“唉唉,你们这些凡人,莫要这般聒噪了,先生正与武穆将军密谈,哪来的时间见你们。”似是被门外声响扰得不耐烦了,那童子抱着青书竹简自门后跳了出来,“先生说,守护大宋乃是本分,诸位不必言谢。”
那小童说完,伸出手指自虚空点画几笔,一道结界蔓延而开,将众人声音阻隔在外,这才溜回了门内。
“哼,若非先生交代,非得好好戏弄一下这些凡人。”
百姓见此一幕,纷纷跪地膜拜,在他们看来这孩子乃是圣文公的座下童子。这一手法术,更是坐实了猜想,所以这才将其当做神灵,伏地跪拜。
其实这小狐说起来,倒并非是黄裳收的徒儿,而是九华山上一只得道的小狐狸。因为偷喝黄裳的猴儿酒,这才被捉住受罚,小狐狸嗜酒如命,跟着黄裳能喝到猴儿酒,自然也就美美地当起了小跟班。
华灯入夜,房内两道身影被烛火拉长,映在窗上,显得神秘而优雅。
“对于那些魔道之人,将军心中可有猜测?”举樽轻抿了一口美酒,黄裳终是揽袖询道。他虽身处青鸾峰,对这俗世之事不太了解,却也知道武穆领兵如神的事迹。
此言一出武穆顿时沉默,虎目微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若我没猜错,那群突然杀入战场的黑衣人,应是魔剑门的弟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武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魔剑门,乃我大宋境内的魔道门派,向来不与朝廷相争,如今会与金人勾结,其中必有朝臣牵线。”
“魔剑门。”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黄裳眼中寒光闪烁,“看来得去拜会一番了。”
他终于知道武穆为何不愿将话挑明,因为涉及到了大宋朝臣,关系重大。
“将军所指,莫非是他。”
黄裳手指轻叩桌面,蘸酒自桌上写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秦”字。
武穆先是一愣,思索片刻之后又无奈摇头,低声叹道,“应该不是他,那秦相虽在朝中与我作对,却不至于将我大宋江山,拱手他人。”
“状元公此次回来,若是圣上知晓,定会龙颜大悦。”
似是不愿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武穆开口转移了话题。当年黄裳出手,为宋朝奠定了百年安宁,如今危机之际,黄裳的出现无异于救命稻草。
“当年先帝惧我如虎狼,这才将我遣入九华山,对外宣称病逝而终。”
黄裳轻轻摇了摇头,浅笑道,“如今虽然新帝即位,黄裳却是闲散惯了,还是以书生身份逍遥四方吧。”
见黄裳不愿,武穆也不再多提,不过今日之事,相信很快就会传遍天下。
非是黄裳不愿为大宋效力,而是大宋朝野容不得他,贸然插手,只会落得跟先帝时同样的结局;而且,身在朝野有着诸多限制,不利于他处理很多事情。武穆乃天上破军星官下凡,是天庭正天宫位的神,有他镇守大宋,想那金人应该翻不起风浪。
黄裳正欲起身,窗外却隐约传来一阵窸窣声响,竟是有人偷听。
右手对窗抬起,云纹袖袍无风自动,五指一张,一股恐怖吸力顿时爆发而开。整个窗面连同半面柱墙都是顷刻崩裂,一道倩影飞入屋内,被黄裳握住了脖子。
感受到指间的细腻温香,黄裳也是回头,看清了手中之人模样。
绫罗披肩红灯在手,皓玉作臂,凝脂为肤,牡丹云裙揽腰,包裹着玲珑身姿。一张俏脸宛若梨花,只是此时被黄裳握住脖子,眉眼之中,带上了几分惊惧与委屈,不过更多的却是羞恼。
黄裳心头一动,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女子。
待武穆看清黄裳手中女子,顿时惊得手中酒杯哐当落地,急声叫道,“状元公且慢,此乃大宋公主。”
当下单膝跪地,颤声道:“末将武穆,见过云裳公主。”
听闻武穆之言,黄裳也是脸色微变,松开五指躬身施了一礼,“黄裳鲁莽,若有得罪,还请公主恕罪。”
生平第一次被人捏住脖子,还是个男子,云裳公主本就羞恼,此时听黄裳语气没有半点歉意,气得胸脯不停地上下起伏,“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黄裳虽为一介书生,不过幸得先帝垂怜,追赐宋荫公可免跪拜之礼。”
面对神宗皇帝最宠爱的云裳公主,黄裳却没有表现得太过卑亢,言语间将公主的刁难化于无形。
“你便是圣文公?!”云裳公主听此人自称黄裳,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狐疑。
当年先帝在世时,她便有幸见过黄裳一面,不曾想到声名显赫的前朝状元,如今还是这般书生模样,半分也不曾老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内心为何会用上有幸二字,或许是黄裳的事迹在宫中太过传奇,她虽贵为公主,却也对黄裳敬若神祗。
当年先帝宣称黄裳病故,云裳公主尚还哭了许久。
三日前随侍婢偷出宫来,听说洛阳城池被冰封,这才好奇入城一观,城中百姓说是圣文公显化的神迹,惊讶黄裳还活着的同时,云裳更是欣喜万分。
整个洛阳,唯有此处府邸没有冰封,这才悄悄偷听,想要确认是否为黄裳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