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本来还挺生气,不过一见两人这么怂,当即怒气也散去了大半。并非是她识破了黄裳的变幻之术,而是猜测黄裳可能会易容,方才壮着胆子,将两人给揪了回来。
黄裳一身修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云裳公主无计可施。
“公主找寻我们,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么?”见其收剑,两人马上立身而起,仿佛之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淡定地问道。
这一问,却是将云裳给问住了。
是啊,自己为何要寻他呢,与他非亲非故,又没有什么交集。仅仅因为他丢下自己溜走么,这个理由,怕是连云裳自己都说服不了。手指轻轻搓揉着裙角,再没了先前那番凌人姿态,反倒多了几分小女儿的柔情。
“你是王庭公主,而我二人,不过是游迹江湖的浪子。”似是看穿了公主心头犹疑,黄裳微微叹气一口,柔声说道,“同行数日,已是黄裳之幸,岂敢多做奢求。”
“如今,黄裳还有要事缠身,就此别过吧。”
说罢抬手拉起一侧的小狐,转身离去。
每落下一步,身影便行出了十余丈的距离,不消呼吸间,便消失在了公主的视线之中。直至最后,都不曾回头看上云裳一眼。
如今大宋之内的水,深不见底,若与王庭公主牵扯过多,必会招来无端祸事。
况且破军劫数将至,还是不要被这些儿女私情乱了阵脚,先想想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势才行。按理说宋庭之内,上有三公,还轮不到秦桧权倾朝野,为何宋帝会如此偏信奸相谗言。
现在武穆被抽调回都,步香尘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那云裳公主眼见着黄裳离去,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发呆。许久许久,方才缓缓低下了眉头,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蹲在地面身体轻颤着抽噎,看得让人心疼。
“裳哥哥……,你认不出我了么……”再抬头时早已梨花带雨,含泪的眼眸中,柔情似水,“我是若儿啊……”
你站在我的面前,却不能与你相认,这世间,怕是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
如今大宋强敌环伺,以黄裳的力量尚能一争,可若自己表明了身份,天疆必然会插手宋金之争,届时,等待大宋的便只有倾覆一途。而且,如今这副身躯并非属于自己,云裳到底才是主人,她实在不知该如何以这副模样面对黄裳。
幽若天性善良,虽是想念黄裳,却也不忍将这身体据为己有,否则以她的修为,夺舍云裳易如反掌。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份对黄裳的爱慕与思念,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云裳。
再说黄裳二人,离开长街之后胸口绞痛再度传来,疼得黄裳背柳蜷身,双鬓汗如雨下。这七窍玲珑心与幽若心意相通,她的情绪,会通过这心传递于黄裳,所以才会感到这般痛楚。
痛楚尚未散去,却见一道黑影点过湖面,踏柳飞身而起,几个纵跃便没了身影。
邪气,浓郁的邪气。
顾不得心头绞痛,黄裳即刻对小童施了个眼色,示意其追将上去。舒缓片刻之后,方才起身,宛若飞絮般跟上前去,那名邪修,极有可能与之前刺杀许仙的妖修有所关联。
对方虽是穿着黑衣,但身材壮硕,不似境内人士,想必是方外潜入的邪修。
见对方没有察觉,二人也就不疾不徐地跟着,他倒要瞧瞧这家伙在搞什么鬼。轻身落于一处府邸青檐之上,鬼祟环顾四下方才纵身落入府中,蹑脚掩上了房门。
黄裳心头微惊,此处府邸乃是宋庭二品大员,工部尚书李询的府邸。
这邪修来此,莫非是要刺杀于他?不过观那邪修,身上没有逸散半分杀气,想来并非行凶,莫非……。想到这里,黄裳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以李询的身份,若要与金人勾结,必定是一大祸端,危害甚至在秦桧之上。
李询正在房内低头攥写文书,突见有人推门而入,手中毫笔顿时惊落桌面。看清来人是谁后,方才暗自舒了口气,抬手一拍桌子,老脸都快抵在了那黑衣人鼻头,怒斥道:
“这种时候,你来找我做什么?!”
整张脸都被气得带上了淤青,怒目圆睁,似乎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大人此言差矣,我家主人命我避开秦相单独与你接洽,是想给你立功的机会。”那黑衣人落下面巾,露出了凶狠的嘴脸,冷声道,“可如今,你提供的情报有误,导致我大金国折损两位高手,又该作何解释。”
那黑衣人语气愈来愈沉,逼迫李询步步后退。
李询到底是工部尚书,见过大世面,也不惧他,挥袖转过身去冷笑道:“谁料到你们这般胆大包天,竟敢在都城内实行刺杀。大宋王朝有稷下学宫的三清坐镇,并非秘密,莫非你们连这都不知道?!”
“你今日前来见我,实为不智,你可知黄裳已经回都,昨日还曾去过相爷府上。”那李询灰眉一拧,抬手打住了黑衣人的后文,“你且速速离去,否则被人撞见,你命丧当场是小,还会连累于我。”
说罢,放下手中书简就要送客。
谁知那邪修,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反倒是冷声笑道,“大人放心,我燕云十三岂会这般轻易被跟踪?!倒是大人您,我家主人……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那邪修说罢关节一阵噼啪作响,身材竟是迅速变幻,不到片刻,身形便与那李询相差无几。
脸上五官一阵扭曲,重新舒展而开,样貌也变得与他一般无二,惊得李询步步后退。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如何会不明白对方意欲何为。
自然是杀了自己,取而代之,唱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李询瞳孔猛然一缩,身体宛若筛糠般颤栗了起来,他想要叫人,却发现自己连嘴都张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逼近。他拼命挥手想要阻止邪修靠近,却被对方单手拎起,目光狠辣森然。
“黄泉路遥,李大人,一路走好。”
说罢便要发力捏碎李询喉骨,即将得手之际,突见一道青光贯窗而入,直接穿透了那邪修手臂。还未来得及反应,又是四道青光破门而入,将那邪修四肢生生钉在了北墙的虎图之上。
李询顿感喉咙一松,顺势落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抬头一看那虎图上的邪修,李询脸色登时大变,那青光竟是四枚竹片。鲜血顺着竹片溢出,让那邪修半分也动弹不得,眼中充满了骇然。
“半贤半圣亦半仙,良玉温景慕华年;书经藏腹杯中月,生死在手半边天。”
一声诗号响起,房门无风自开。
再回首,赫然看见两道身影出现在厅房之内,一身儒雅青衣,手持青书竹简,俊秀眉间不见半分喜怒。
“黄裳……”李询心头一沉,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既然黄裳出现在这里,那么说明之前那番言语,已然被其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也顾不得犹疑,抬手拔出桌上供剑,当机立断,转身刺入了那邪修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变数,黄裳根本应对不急,那邪修尚未回过神来,便被李询刺死当场。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
刺死那金国邪修之后,李询顿时一推桌案,不顾二人大声呼救起来。府内侍卫听到声响,立刻抽身聚来,将这厅房围得水泄不通,兵刃直指那屋内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