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风把师姐吹到这儿来了?”
柳弥搁下笔,好笑的看着缓缓走近的凝华,“阿虞,去给师姐沏茶。”
偌大的殿中没有一个宫人侍候,容虞浅笑着应了,转身便去沏茶。
一身家常便服,丝毫没有帝后的架子,反倒像是寻常家里的夫妻。
凝华在下首坐了。
容虞很快就端了茶托上来,给凝华奉了一盏,又给柳弥奉了一盏。
凝华含笑道谢:“有劳。”
奉完茶后容虞就回到柳弥身边,继续低头研墨,柳弥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研了,陪着我就好。”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朕”。
凝华突然有些羡慕,“我说陛下,有我在前头做牛做马,你这齐人之福享的倒是好生舒服。”
柳弥斜了她一眼,“你也可以享,南爱卿可是一直等着你。”
凝华无言,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怎么?”柳弥瞧出点端倪,“这是两个人之间吵架了?”
“有什么可吵的,”凝华端起茶盏,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我与他又没什么牵连。”
柳弥挑眉,“真没有?”
凝华白了他一眼,斩钉截铁的答:“没有!”
“哦,”柳弥点头,抿了一口茶,“刚好前些日子听南爱卿说起要成亲的事,既然师姐说了与他没什么关系,那我就尽快选个好人家的姑娘,将旨意传达下去。”
“毕竟南爱卿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不成家。”
凝华垂眸,没有说话,可握着茶盏的手却几不可见的抖了一抖。
柳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了笑,“阿虞,你帮我参谋着想想,帝都有哪家大族还有适龄且品行好的女儿家,好给南爱卿指一桩好婚事。”
容虞会意,“既然是陛下开口了,我还得腆着脸推荐一下我娘家表妹,品行端庄,容貌亦是生的极好,若是配南大人——”
“陛下与娘娘好好商议吧!”
凝华忽而起身,茶杯搁在桌上,溅出大片水滴,“微臣还想起有些旁的事要处理,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理会那两人的反应,便扭头大步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容虞有些迟疑不决:“陛下,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别怕,”柳弥狡黠一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不碍事的,我这个师姐啊——就是一根筋,不这么做,她根本不会看得清自己的心。”
“好了,”从案上捡拾起早已准备好的明黄色卷轴,柳弥递给容虞,“让人将这旨意送去南府,不必传旨,不能打开,交给南暮殊就好。”
容虞接过来,乖巧的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另一边,从宫中出来的凝华可不像宫里头那两位一样心平气和,胸腔中翻腾不息的怒意在搅动着,久久不能平息,里头竟还夹杂着几分莫名的酸涩。
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听到柳弥给南暮殊赐婚的时候,会有莫名其妙的愤怒,以至于险些失态?
她明明……从来没有将南暮殊放在心上过啊——
凝华从来都是个很清醒的人,这么多年,他们二人从合作关系逐步上升为朋友,一步一步的,停在最亲密的位子上,可也是最后那一道沟壑,永远跨不过去。
因为凝华心里的那个人是陵帝,她很清楚,她爱的人是陵帝,不是南暮殊。
正因为如此,当年她才肯放弃一切和自由,并且逆着师尊的意思,入宫做了后妃,心甘情愿画地为牢,被那重重高墙围困。
陵帝这刚刚过世不过月余,她竟然就对新人……
不对!
敲了敲脑门,凝华甩头,什么新人旧人,她的心上人是陵帝,从来不是其他人,也没有其他人!
“哎——”
街道另一边,夜心扯了扯宿修的衣袖,“你瞧瞧,那不是凝华祭司吗?”
目光顺着看过去,只见凝华边走边自言自语,一幅十分苦恼的模样,夜心转头嘱咐宿修,“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宿修不动,眉头拧的像一根绳。
夜心无奈,凑过去,踮起脚来轻轻亲了一下男人的侧脸,软声哄着,“听话啊——你先回去,我现在灵力和身体都基本上恢复的差不多了,还带着双排箫,不乱吃东西不乱喝东西好好护着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这个男人,自从她有了孩子之后,简直寸步不离,看着她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什么都不让她做,这下好不容易身子恢复的还不错,才央着宿修带她出来逛逛,要不然简直要闷的发霉了!
闻言,鲛人海皇这才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夜心松了一口气,哄好了这位爷,便转头冲路另一边的凝华走去。
听说南暮殊还是一个人,他袭了家主一位,承担起了整个南家的荣耀和责任。
夜心眯了眯眼,脑海中蓦然闪过那个招摇过市的红衣男人。
简直……骚气!
撇了撇嘴,夜心想,男人妖娆成这个样子,简直置女人于何地!
凝华正在摊位上看灯,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又看回来,始终没有说要下任何一盏。
夜心带着笑意从一旁凑过去,“祭司大人喜欢孔明灯?”
凝华一愣,扭头过来。
她的脸色红红的,眼睛和鼻头也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样,精神也有些蔫蔫的,没有往常的神采。
夜心有些愕然,“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凝华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无事,王后,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罢了。”
沙子迷眼?夜心在心底暗笑,哪里来的沙子,居然有胆子迷我们大祭司的眼?
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原来是这样。”
说完,手指轻轻抚过挂的那一排孔明灯,夜心翩然一笑,“劳烦把这些全部包起来。”
卖灯的是位慈眉善目的婆婆,她笑的十分和蔼,应了一声,便手脚麻利开始打包孔明灯。
凝华有些惊讶,“王后要这么多孔明灯做什么?”
夜心偏头,娇俏一笑,“上元节到了,请你放灯啊——”
“两位姑娘啊真是有眼光!”那婆婆听着他们的对话,眯着眼笑道:“我这儿的孔明灯,可都是我老伴做的,我老伴啊——没什么别的手艺,就是这灯做的好看,当年还是就凭着灯把我娶回来的呢!”
“并且这孔明灯啊,有祥瑞的征兆,能保佑两位姑娘事事顺利,家庭和睦呢!”
夜心含笑听着,还不时斜了凝华一眼,见后者怔怔的神色,不由得弯唇笑了,继续与婆婆闲聊,“那现在您的老伴呢?”
婆婆笑眯眯的答:“我们没有儿女,他腿脚不好,就在家做灯,我出来卖灯——哎姑娘,您的灯包好了!”
夜心接了,顺便放了一锭银子在婆婆手心,婆婆慌忙摇头,“找不开找不开,姑娘,灯不值几个钱的——”
夜心温和的将婆婆的手推回去,笑道:“不必找的,婆婆,我说值,那便是值的。”
“婆婆收下吧!”凝华也开了口,“我很喜欢这灯,希望它能为我带来好运,然而在这之前,它已经为你带来好运了。”
卖灯的阿婆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银子。
天色也渐渐黑下来,夜心提着一叠灯,指了指城外的方向,挑眉发出邀请:“一起放灯?”
凝华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却伸手将夜心手里的灯接过来,“王后有了身孕,还是我来提吧!”
夜心不置可否,“又不是纸糊的。”
却到底还是顺从的将灯交给了她。
两人跑到城外的护城河边上,这个时间点城门早已经关了,两人也不惊动守城兵士,而是直接翻了城墙出去,双双落在河沿上。
夜心从凝华手里取过灯,一支一支的解开,开始将打包起来的灯拆开,变成原来的样子,凝华先是看着,后来也有学有样,跟着夜心一齐拆起来。
半盏茶的时候,地上便堆满了孔明灯。
夜心笑了笑,随手拿起一盏,在上头写了几个字。
凝华好奇的凑过去看,只见那句话是“愿海国与人族永修于好”。
夜心并不解释,而是努努嘴,示意她也写,自己则又拾起一盏灯,开始写字。
这一次,是“碧海青天夜夜心”。
“人呐!总是想要神来完成自己的愿望。”
夜心转头,冲凝华笑了笑,解释道:“三万年前,我位列仙班的时候,曾经看到下界无数人许愿,他们去佛堂寺庙,对着漫天神佛许下无数个自己无法达成的心愿。”
“可是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神,会去看,去实现他们的愿望,但他们仍旧乐此不疲的做。”
放手,手里的孔明灯飘向天空,摇摇晃晃的在夜色中舞动。
夜心看着那灯,声音染上几分叹息,“很久以后我来了人间,才明白他们许愿,并不是期望神能实现他们的愿望,而不过是给自己漫长而无望的生命中留下一个念想。”
纤指遥遥一点,“就像这孔明灯一样,夜里漆黑,它便是点燃夜空的唯一一丝光亮。”
“也是人心的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