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帝在黑袍少女的搀扶下走进大殿,迈上王座。
众人皆惊,却安静下来,各归各位,心知宴即将开始。
陵帝高高在上的扫视一周,目光在触及南家的时候皱了皱眉:“南家无人前来?”
没人怎么行,那可是十大家族中势力最大的南家,若少了它,怎么也不足够演起一场戏来。
“陛下恕罪!”
随着众人的低声议论,门口缓缓而来一道身影。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眉目纤柔,带着些许苍白,面容却是炯炯有神。
她冲上座笑了笑,轻声开口:“臣女身子不好,来的晚了,还请陛下饶了臣女罢!”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俏皮,竟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在里头,听的陵帝面色也柔和了一瞬,顿时又想起南家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来。
她腿上的缘故陵帝有所耳闻,因着情事起的争端,他有心怜惜南菱,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南菱做的事……确实也不甚荣光。
“无妨,”陵帝指了指南家的位子,“入座吧。”
南菱含笑点头,身后虽跟着下人,却也不用旁人服侍,自顾自就摇着轮椅转到了南家的席位上头。
桌上除了茶盏,没有任何东西被人动过,南菱执起杯子来,见那里头剩余下三分茶水,还有几滴溅在了外头,又嗅了一嗅,果真品出来是南渊喜欢的茶类。
苍白的面容浮上几分笑意,南菱身子靠后,斜斜倚在了轮椅上,心想果真是来了。
“三妹妹,”没过半刻,白菡就忍不住了,凑过来问道:“你怎么也来了?你二哥呢?”
两家席子本就挨得不远,因此白菡歪过身去说话也委实不显突兀,只低声细语,像是闺中小女儿家们交谈罢了。
南菱转头看过去,嘴角虽然依旧挂着笑,但那笑到底不达眼底,她向来看不惯白家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摆明了一个蠢货罢了,白生在了大家族里,真是一点脑子不长。
可面上到底还得和和气气,南菱笑了笑,一派温和:“白姐姐可是寻家兄,家兄不是来了吗?”
“来了来了,”白菡见她知道,不由得眼睛一亮,“但他还没开宴就出去逛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无事,”南菱摇头,依旧眉眼带笑,好脾性到旁人挑不出半点错来,“有夜心跟着,走到哪里都不会出事的。”
“你说什么!”
白菡不知夜心是谁,只道是那个貌美的侍女,可身后的莲雾可不是不知道。
她竭力压低声音,“夜心来了宫宴?”
南菱莞尔,“这不正合你意吗?她一大早就去了南家的们,直奔我二哥院子去了,后来原本不打算赴宴的二哥便收拾出门,奔帝宫来了,你说说,他俩能不在一处吗?”
莲雾蹙眉,有些觉得事情偏离轨道。
南菱却毫不担心,“看来用不上后招了,光是那个鲛奴国师就能把她引出来,我本还琢磨着想些什么法子将她诱来,这下也好,不必想了。”
“可是,”莲雾抿嘴,“她与国师并未有什么交情,你就确定她真的会涉险而为?”
“不用她有交情,”南菱懒懒掀了掀眼皮:“国师与大祭司关系不错,不然陵帝也没必要将大祭司调走再来设局,而夜心与大祭司私交又甚好,大祭司不在,她必然会跑来救人,纵然明知是陷阱。”
顿了一顿,少女脸上浮出讽刺的神情:“我已经传讯给柳弥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他也能被引过来,我就瞧不惯他们这些人的愚蠢,明明心知是陷阱,却仍旧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和情意跳下去,摔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这一关关环环相扣,每个人的性格都被她精准的握在手上,设计的巧夺天工。
莲雾禁不住有些诧异。
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还废了一双腿的少女,果真如传说中所说的那样……恐怖呢!
该怎么形容呢?幸好啊,自己是与她合作,而不是为敌。
小小年纪,城府却是不浅。
两人的对话白菡实在听不明白,却也懒得去探究,只着急南渊的下落:“三妹妹,你二哥——”
南菱淡淡打断她:“他身子不好,想来白姐姐也是知道,外头天气这样冰寒,小妹估摸着他是走到哪里旧疾犯了,停下来歇了一歇吧!白姐姐就莫担心了!”
话音落下之后,她的视线瞟向莲雾,似是在说,其他的我不管,我自家哥哥可是不能伤一分的。
莲雾撇嘴,心道也不瞧瞧你自己这双腿有多少你自家哥哥纵容的成分,还这样护短,可面上还是郑重点了点头,让南菱表示放心。
一个凡人,她真没兴趣。
“梓惜。”陵帝懒懒的靠在上,微微启唇,唤身边面容平静的黑袍少女。
方才的一番言论基本上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极度不健康的身体越来越乏力,正在向他发出危险的信号。
黑袍少女含笑应声:“陛下,微臣在。”
她用的自身是微臣,不是臣女,也就是说,她是以臣子身份现世,而不是女人。
陵帝笑了笑,莫名觉得这孩子有趣。
可下身传来的剧痛不由分说拉回他的神思,他几乎毫不迟疑的觉得……昨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为什么那处……那样痛?
可醒来时身上已经被凝华清理过,那女子又是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平静模样,让他的怀疑也禁不住淡了几分。
他是不是……不该怀疑她的?
年轻时民间相遇的侠女,英姿飒爽,一张脸好看的让他险些以为是仙女现世,更重要的是,她与皇后有几分相似。
说起来,似乎也不止止是面容上的像,而且性子。
都是一样的倔强。
可是这些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陵帝撑着额头,思绪却偏向远方。
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是该翱翔于天上的雄鹰,让他生生扯下来锁入宫廷,折了双翅,从爽快桀骜的笑面变作如今这一副柔软模样。
是他错了吗?
帝宫深深,他坐拥万千女人,寂寞却在心底无限滋长。
这么多年,他喜新厌旧,又挑了许多女人充实后宫,流连笙歌曼舞,却很少踏入她的凝华宫。
到底……是真正的厌倦,还是不敢?
不!一定要厌倦的!
陵帝不断在心底说服自己,他是帝王,是整个天下的执掌者,又怎么可能……会有不敢的情绪?
可时过境迁,这样多的年月之后,在他一身病痛,面容老去后,想的却还是那个浅笑嫣然的华服女人。
帝宫之中,除帝后外是不允许其他女人着大红衣袍的,皇后逝去之后,陵帝再未立后,却也颁了召令,令凝华夫人可着红衣。
如此宠爱,如此风向,帝王心思在后宫之中已是昭然若揭。
可那凝华夫人仍旧是一幅宠辱不惊的模样,红衣艳丽,穿在她身上,委实好看的紧。
后来霜雪入宫,一身素衣,未施粉黛,面容宛若莲花仙子一样清澈,她的性子很沉闷,却又不失礼数,令陵帝也觉得十分有趣。
这世上的美他见得多了,因此歇在那里,除了最开始的惊艳,也是喜欢与她聊天。
她年纪小,性子也直白,从不拐弯抹角,陵帝恰好是喜欢她这一点。
有一次,云雨过后,陵帝问她:“爱妃觉得入宫委屈吗?”
她想了想,回答十分利索:“入宫不委屈,可我服侍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却还是能够受人钳制,这便十分委屈了。”
陵帝闻言,哈哈大笑。
霜雪本就是司徒家送进来的人,这番话不仅是表示了他的身不由己,也是向陵帝表明了忠心,示意虽不在意帝王宠爱,但也想拥有自由。
打那之后,陵帝便更喜欢她了。
“陛下在想什么?”
梓惜俯身,为陵帝斟酒,素手动作十分稳当,没有半分撒漏。
“没想什么。”被这一声拉回思绪,陵帝轻笑一声,从善如流的端起酒皿,抿了一口。
“梓惜,你说你善卜,善人心,那你倒是与朕说说, 这后宫之中,谁对朕最真心?”
目光似笑非笑的定在黑袍少女身上,陵帝好整以暇的饮过酒,等待着她的回答。
梓惜毫不怯场,十分干脆的开口:“后宫之中,大都各位各的,但其中最受宠的当属霜雪夫人和凝华夫人,霜雪夫人入宫前便有心上人,这个自当不提,因此对陛下最上心的,便是凝华夫人了?”
“嗯——”
陵帝扬眉:“这还是用的排除法?”
“非也,”黑袍少女浅笑:“只是说点缘由,让陛下多点信任罢了。”
“信!信!”
陵帝不知为何,竟莫名愉悦起来,“所以朕今日没令凝华陪着过来。”
梓惜愣了愣,有些不解:“陛下……这是何意?”
陵帝哈哈大笑,“怎么?你没占星看一下朕的意思?”
梓惜无奈,“陛下别取笑微臣了,自古帝星皆受天道庇护,可不是我们能卜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