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化为新人类后,北沉就时常做梦。
梦里,他回到变成丧尸前的日子,身体是健全壮硕的,他甚至可以抬起双手,仔仔细细地——连纹路都看得清的那种仔细——来察看自己。
但是梦境终归梦境,北沉保有绝对的理智,只是用第一人称体味着梦中的世界罢了。
不过,随着梦境的深入,他发觉有什么没猜准:严格来说,这应该是他“生前”的记忆。
记忆是从肉嘟嘟的小手开始的,他出生在一个军人世家,由于老来得子,父母都十分看重他的出生,他们有意无意间的培养,让北沉对军事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在看了特种兵的纪录片后,他下定了决心,要成为一名出色的特种兵。
老爸以前是队伍里的长官,现在已经退役了,但做事留下了雷厉风行的作风,让人心生敬畏,连他这个儿子也不例外。
他说要以特种兵为目标,父亲什么也没说,就是直接操练上手,先把他身体素质提上来平均水平以上再说。
成年之后,北沉顺利进入部队,离不开父亲的悉心教导,相比于父亲,母亲则是十分温柔而默默奉献的类型,时常在他累乏时,打上一盆热水给他擦擦身子,但是对于丈夫的严厉,她心里有数,自然不觉得过分。
母亲的想法就是,既然你决定要做这件事,就要有承担压力的决心和魄力,至于后面的疲累,会尽力而为地给你消除,主要还是靠自己。
家庭的严厉和分寸,造就了北沉刚柔并济的性格,这在特种兵的训练期间尤为吃香,让他不出两年,就做到了小组组长的位置。
身体的强健敏捷到达了令人惊叹的地步,每一次的演练、比赛和日常训练,北沉都做到近乎完美,若说还有哪里不足,便是他不懂得儿女情长的玩意,兄弟手足倒是一点就通。
这个不足一度被组里的人用来戏弄,比如让隔壁的女子特种兵过来,特地只追着北沉问话,还都是些有技术含量的,让北沉在不得不思考的同时,还要面对女人的截然不同的香气,紧接着他有些木讷的表达方式就能让一众组员捧腹大笑。
日子就是这般苦中作乐地过去,北沉拿了很多比赛的勋章,家人都十分欣慰,父亲拍着他的肩膀,没有说话,眼神却是感动无比。
在正式执行任务过去两个月后,世界突然就变了。
他们当时还在海外,刚刚完成任务,就接到上级的通知,要求立即回国,投身救援前线。
第一通联络时那边的信号时断时好,北沉第一反应就是出了大事,背景音里还有人焦急地交流着什么:
“你看!我说什么!?终于出事了吧!”
“现在马后炮有什么用?当初你不也没坚持意见吗?”
“你们都别吵了,现在这种情况吵也没用!”
“……”
队长语重心长地发号施令:“让大家立即回国,等回来后再说。”
其实也就是几分钟的事,直升机直接降落到受灾区,他们下来,看到大楼之下满目疮痍,直觉大事不妙,但是上级不愿多加透露,只说把活人、正常的人带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北沉不可能让自己的一群人去冒险。
“药物实验的人。”上级只说了这么多。
实在不正常,可他们不能违抗命令,北沉整理队伍,问他们:“我们的考验来了!大家有信心吗!”
“有!”
“出发!”
他们从大楼滑下,刚一落地就有身形歪七扭八的“人”成群结队而来,像疯狗一样扑食他们。
饶是他们再厉害,也逃不过这样的纠缠,组员很快损失了一半,又在其他人以为已经死了的时候,摇头晃脑地爬起来,他们变得和那群疯狗一样,涎着口水,翻着白眼,青筋暴起,四肢扭曲,肤色灰暗。
丧尸。
以往的影视形象很快让他们判断出来,这下可好,居然进了丧尸的地盘,可还有生存的希望?
北沉并没有放弃,即使几分钟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即使再几秒后,他被袭击,手臂受伤发痒。
他有些浑浑噩噩地走着,看见四周陆续加入的特种兵都变成了丧尸,转而荼害他人,他知道这样很不正常,但自己没法按照意愿行事。
直到走到一栋快塌的楼房,看见一对父女行将被埋时,他猛然积蓄了全身的力气,冲了过去,把人推开,自己反过来被埋废墟。
口水无法抑制地从嘴角落下,把他沾地的半张脸给打湿了,他模糊间好像回忆起了刚才拯救的人的神情,那是一个少女,眼圈发红,脸庞被泪水沾湿,看着他一瞬间惊愕。
小鹿受惊一般的眼神,他看了一次就再也忘不了,心跳快得难受,已经不是正常范围,北沉听到外面传来那个父亲的声音,对方在呼唤自己女儿的名字,那只小鹿,她叫做凉音。
身体里被抽取了什么东西,他低喘着,仍不忘提醒:“凉音……跑……”
这里是地狱,如此美好的你,不应该在这里倒下,跑。
可是没用,上午的阳光照在他裸露的手上,他看见血管突起、黑水流出,看见不远处逐渐远去的身影,他的意识消散了。
再次拥有意识,并且是完全清醒的意识时,他已经有了北沉这个名字,记忆里的名字已经被遗忘了。
然后,北沉转身,看到自己面前的一座实验室,有种奇妙的感觉,让他移不开眼。
那只小鹿,就在里面躺着,凉音——
他的凉音。
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前缀,北沉也不清楚,之后的岁月里,他一直守着实验室,或者让人守着,他变成了受人拥戴的丧尸王,其实也是历经了比较多的考验的。
三百年的时间,好像很快就过去了,某天北沉在外捕猎,心间忽然咯噔一下,他没犹豫,迅速回了丧尸区,来到实验室前。
围起来的丧尸手下让开了一条路,他直直望过去,一眼就看到顾凉音也在看他。
对方小心翼翼探究的眼神,让他许久未上扬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牵起。
“凉音,你终于醒了。”北沉把她抱住,心间满满当当的。
只是凉音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她失忆了,但是没关系,他会对她很好。
后来想想,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说“终于又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呢?那大概是因为,丧尸王北沉在等待的岁月里,心里无数次模拟着他们见面时,顾凉音喊自己名字的画面,那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一声——
“北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