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暗，隐隐的，她听见了围墙外似乎有小孩子的哭泣声。
这么晚了，谁家孩子呀？没有大人吗？小小心中奇怪，又不太放心，见院子的门是开着的，便走了出去。
果然，环顾四周，墙角边蜷缩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儿，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低低地哭泣着。
“小妹妹，你怎么了？”小小走过去，柔声询问道。
“姐姐，”小女孩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把拉住小小的衣袖，对她说：“我和爹娘一道来看戏，后来散场的时候，我和爹娘走散了，现在，我现在找不到他们了！”
说着说着，女孩儿放声哭了起来。
“你别急，你别急，”小小连忙安慰她，把她抱在怀里哄着：“你记得你家大致的位置吗？姐姐送你回去。”
“我记得，应该是从这边走的，”小女孩在小小的怀中啜泣了一会儿，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抬起头，指了指东边的方向，对小小说。
“你等一下啊，”小小匆匆忙忙回到屋中，提了一盏灯，拉着小女孩手，道：“你给姐姐指路，姐姐带你回去。”
小女孩说了一个地址，小小牵着她走了挺长的一截路，小女孩一直在不停地道谢：“姐姐，谢谢你。”
“没事，”小小叮嘱她：“不过以后，和爹娘出去，一定要紧紧跟着爹娘，千万不能一个人乱跑了，多危险啊，知道了吗？”
“嗯。”小女孩连声应着，拐到一个小巷子口，她对小小说：“到了。”
“这里吗？”小小的心里微微有些疑惑，这一带周围很空旷，鲜少有人走动。小小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女孩突然挣脱了她的手，跑进了巷子里。
“哎——”小小刚想叫住她，便感觉到身后有几个人走了过来，遮挡了仅有的一点光亮。
“姑娘，”几个壮汉走近，面露狰狞之色。
“你们要干什么？”小小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一步步往后退，不承想却被逼到了死角。
“姑娘生的倒是貌美，怪不得将少爷迷得神魂颠倒，老爷夫人拦都拦不住，”一个壮汉亮出了刀，在手中转了两下，道：“对不住了，这都是老爷夫人的意思。”
“你们是陈家的人？”小小死死地看着他们，咬着唇问道。
“姑娘，你活着，对我们陈家来说，就是个祸害。”另一个壮汉眯着眼，打量着小小，有些惋惜，又很生硬地说：“少爷还要继承家业，娶门当户对的苏小姐，如果他一心惦念着你……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说罢，那个壮汉毫不手软的，一把拽过小小，顺势就要刺下去。
“哎，老兄，你倒是等等啊，”一个生的贼眉鼠眼，猥琐丑陋的跟班制止了他，道：“这么漂亮的姑娘，咱们哥们几个，要不先……”
“有道理，不然多可惜啊。”几个壮汉说着，就朝小小扑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小小恐惧的瞪大双眼，却无路可逃。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任由小小死命挣扎，在这伙人面前，也是无谓可笑的。
哲宇……小小绝望地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和陈哲宇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陈哲宇的笑，陈哲宇的目光，陈哲宇的体贴……
哲宇，就算我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才有了这样的下场。
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嘴角，微扬，小小心里想着，猛地推开了几个壮汉，不顾一切的朝墙上撞去。
一个如花似玉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了。
那天夜晚，听说，城里下了冬日的第一场初雪。
“小小，今个儿怎么还没起啊？”次日清晨，戏班子的人都聚齐了，打算继续排练的时候，依旧找不到小小的人。
“我去她屋里看看吧，”萧姐已经换好了戏服，不放心的说。
“不用了，“突然，陈哲宇红着眼睛，双目喷火，猛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少爷，少爷你冷静点，”随行而来的助理赶紧追过来，要拉住陈哲宇。
“说，是你们谁干的？”陈哲宇熏红着脸，看样子多半是喝醉了。他手指一个一个点过所有人，咬牙切齿地问道。
“小小出什么事了？”老板预感不好，神色严肃起来。
“是不是你？”陈哲宇一个跄踉，走上前，一把拉住老板的衣领，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是不是你干的？”
“你干什么？”老板也怒了，爬起来就要还手。
“少爷，少爷……”助理拼命拉住陈哲宇，挡在两个人之间，将两人拉开。
“那就是你！”陈哲宇又看向夜兰：“是不是你设计害死了她？她说过，你总是针对她。”
陈哲宇已经几近疯狂，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完全没了理智。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个威严的呵斥声打断了所有人：“闹够了没有！”
“陈老爷，”戏班子老板吃了一惊，没有想到陈老爷会亲自来这里，慌忙松了手，站起来，申冤似的道：“这……您家公子他……”
“为了一个戏子，你闹够了没有？”陈老爷派几个下人一把抓住陈哲宇，继续厉声斥责道：“跑到这里，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爹……”陈哲宇清醒了点，愣愣的看了陈老爷几秒钟，突然反应过来。他不可思议地往后退了两步，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难道是您……”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陈老爷不置可否，一挥手，让几个下人将陈哲宇捆起来：“把少爷带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喏，这是补偿你的，这事，别在外面乱说。”陈老爷沉声给了戏班子老板几锭银元，示意性的拍了怕他。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老板点头哈腰，连声说。
“把少爷带走。”陈老爷满是怒气的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陈哲宇，率先拂袖而去。
“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回到陈府，陈哲宇给关进了供奉先祖的祠堂。
“跪在那里，好好反省，看看你整日和一个戏子搅和在一起，对得对不起陈家的列祖列宗。“陈老爷气得胡子一抖一抖，陈哲宇一拳捶在地上：”所以，你就派人杀了她？“
“爹这也是为你好。”陈老爷不咸不淡地说：“她不过一个戏子罢了，死不足惜。你现在放不下，过些时日，也就忘了她。”
“是啊，”陈夫人走过来，帮着陈老爷说话：“哲宇，我们不能让她害了你。”
“你们可以不同意我和她订婚，但是，你们为什么要杀了她？”陈哲宇怒吼：“小小做错了什么？”
“这孩子真是疯了。”陈老爷陡然提高语调，“居然敢在祖宗牌位前对你的爹娘大吵大闹，逆子！”
“好好反省思过。”陈老爷留下这句话，便锁上了祠堂的门。
“我没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我要杀了你们！”陈哲宇疯狂的喊着。
“你们听着，”陈老爷嘱咐家中下人：“好好看着他，不反思好了，不准给他饭吃。”
就这样，一日，两日，三日，陈哲宇不肯低头，陈老爷也僵持着。
“老爷……”到了第七日，陈夫人按耐不住了，苦苦劝道：“宇儿已经五日都没吃东西了，我想去看看他。“
“告诉他，他若是同意娶苏家小姐，我就放他出来。”陈老爷多少也有些不放心，松了些口。
“哎，好的，”陈夫人慌忙带着人，去了祠堂。彼时，陈哲宇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宇儿……”陈夫人于心不忍，慌忙派人将陈哲宇扶回屋。
“你们别做梦了，我是不会娶苏云曦的。“这是陈哲宇有了意识，苏醒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陈老爷作势又要将陈哲宇关起来，却被陈夫人拦住了：“老爷，宇儿身子还没恢复，什么事，等他好了再说吧。”
“哲宇哥哥，你打算怎么办啊？”送走老爷夫人，一直照料陈哲宇的表妹，高护士趴在他床边问。
“他们是生我养我的爹娘，”陈哲宇长叹一声，苦笑着说：“要我杀了他们为小小报仇……可是，若不能替小小报仇，又着实对不起小小。”
“我在祠堂里，就想过，不如一死了之，去陪小小。”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小小问我，我们以后怎么办的时候，我犹豫了。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向爹娘提了，要娶小小。但是结果可想而知……我没有把握，不敢答应小小。但是……现在看来，是我太过懦弱了……如果我早点做决定，不想那么多，抛下一切，带着她离开这里，也许她也不会……
她说她不会为难我。但是，那个失落，无助的神情，那个单薄，消瘦的背影，一辈子，深深地刻在了陈哲宇的心上。
“小小姐已经不在了，要是再搭上你的命，多不值当啊。”高护士劝说他：“我觉得，你可以替小小姐完成她的心愿，也算是补偿她了。”
“小小的心愿？”陈哲宇看着高护士，高护士点点头：“嗯，小小姐说过，现在战乱频繁，民不聊生，她就希望能帮更多的人，过得好一点。”
“小小……真的很善良。”陈哲宇喃喃自语，垂下头，高护士对他说：“哲宇哥哥，我有办法送你离开这里，答应我，去做一个有价值的人，替小小姐好好过完这一生，好吗？”
陈哲宇凝视着这个女子良久，轻轻点了点头。
“叔，”过了几日，陈哲宇气色好了许多，高护士检查完，对陈老爷说：“表哥已经恢复不少了。但是，我觉得还是做个彻底的检查好些。器材我们肯定没法带过来，要不，让表哥去趟我的诊所吧。”
陈老爷尚且有几分犹豫，陈夫人却答应了下来：“也好，宇儿常年累月公务繁忙，也不注意身子。就瞅着这个机会，检查一番吧。”
“那就这样吧，”陈老爷考虑了下，也答应了，一再叮嘱高护士：”你做事一向稳重，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好看着他。“
“放心吧，叔，”高护士一口答应了。
只要能出陈家，一切就好办了。
去诊所的半路上，车子拐进一条小路，高护士早已经安排了友人在那里接应。
“表哥，路上保重。”高护士送陈哲宇上了另外一辆车，嘱咐他。
“谢谢你，表妹，”陈哲宇感激不尽，高护士惋惜地道：“我也是心疼小小姐，和她打过几次交道，的确是个好女孩，可惜了。”
“我会替小小好好活着的。”陈哲宇带着这句承诺，离开了陈家，从此，一辈子再也没有回去过。
当时正值国家处于水深火热之时，陈哲宇投身革命，戎马一生，在战场上实现了自己的报国志向。
一路上，不乏被他救下，愿意以身相许的女子；不乏仰慕敬佩，愿意随他奔走的女子。只是，他这一生，都不曾婚娶。
在新旧世纪交替的那一年，一个夜晚，陈哲宇在睡梦中安然离去。
世人都说，陈将军铮铮铁骨，不近女色。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把柔情，都给了年少时的那个女子。
从那以后，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这是他们的一世，尽管早早就阴阳两隔，但是，陈哲宇一直带着一个信念：他是和小小一起活着的，他是在完成小小想做的事。
对当初两人最后一面时自己犹豫的悔恨，让陈哲宇将前世的记忆，带到了这一世。
只可惜，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因为太过悲伤和不甘，选择了对前世的忘却。
这一世，她叫魏怀夏，他叫顾成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