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夏同学?”顾成均愣了一下,没想到怀夏会来这里。
“啊?”怀夏这才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我……今天来医院复查,正好过来看下顾叔叔。”怀夏脸微微红了,既然遇见顾成均了,那就承认呗。
“谢谢,”顾成均笑了笑,道:“我爸刚做了第一次化疗,目前状况良好。”
“那就好,”怀夏听说过,癌症病人的心态是最重要的。刚才看见他们父子有说有笑,怀夏就知道顾父一定是个乐观的人。
“进去吧,”顾成均侧身指了指病房,怀夏连忙摆摆手:“不用啦不用啦,我不打扰顾叔叔休息了。”
毕竟,顾父都不认识她。
“好吧,”顾成均知道怀夏的想法,体贴地也没再说了,就和怀夏一同朝外走去。
“你呢,生病好了吗?”顾成均问。
“没事了,”怀夏扬了扬手中的复查单子,道。
“谢谢你了,来看我爸爸,还捐了款。”
“没事的,”怀夏道。
“你们家真好,”这本是怀夏心中所想,不知为什么,她不经意间就说了出来。
“嗯?”顾成均扭头望着他。
“没什么,”怀夏连忙摇摇头,神情却黯淡了许多。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其实从刚才看见怀夏的时候,看她愣怔怔的样子,还含着泪,顾成均就猜到了,她有心事。想到怀夏连看病都是一个人来,顾成均也早就想了解一下怀夏的情况了。
“可以和我说说吗?”怀夏还在犹豫着,顾成均轻声问道。
两人在一棵树下坐下,和上次一样,怀夏说,顾成均静静的听着。
魏怀夏出生在九月,既有秋日里的凉意,又有夏日留下的余热,因此,父母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儿时,对于魏怀夏而言,应当是记忆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那时,父母感情很好,家里条件也不错。
每个周末,父母都会带着她,去游乐园玩一趟。
对于过山车之类刺激的游戏,怀夏向来不感兴趣。她最喜欢的,就是游乐园正中心的城堡。
里面有粉色的小屋,有精致的洋娃娃,有星状的彩灯。穿着最喜欢的公主裙走进去,还有父母陪伴着,宠溺着,怀夏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公主。
然而,六岁那年,随着母亲的重病,离去,这一切,都像游乐园倒闭,被拆除的城堡一样,轰然倒塌,最终烟消云散了。
只尘封在了怀夏的记忆中。
六岁的怀夏,对于死亡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当时,姥姥放声痛哭,一只手死死地搂着她,对她说:“再看妈妈一眼吧,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可是怀夏并不想去看。妈妈躺在那里,像熟睡了一般,任凭怀夏怎么哭喊,都不会再坐起来,用温柔的语气安慰怀夏,唱着好听的歌哄怀夏睡觉了。她和往日里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了,瘦的皮包骨头,整个人脸色苍白,包括嘴唇都毫无血色,怀夏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在殡仪馆的那天,父亲显然心情很复杂,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就在这时,小姨突然冲了过去,一把抓住父亲,哭喊着质问道:“你对得对不起她?”
父亲不做声,任凭小姨拽着自己,使劲摇晃自己。
“三妹,你问这个人渣这些,有什么意思,”二姨走过来,拉走小姨,劝他道:“他要是有廉耻之心,怎么会那么做呢?”
“你们别吵了,”姥姥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她一直抱着怀夏,目光中满是心疼,她一字顿一字对两个女儿说:“让你们姐姐,安安静静地走吧。”
怀夏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泪珠如雨点般落下,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抽泣声的姨妈姥姥,还有神色复杂,望着他们欲言又止,无奈摇头的宾客们,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母亲走的时候,也是九月。怀夏的六岁生日,就是在母亲的病房中度过的。但是父亲却没有过去。尽管已经病情很重了,母亲还是强撑着身子,给怀夏编了辫子。她看着面前的女儿,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说什么,背过身去,悄悄拭干了自己的眼泪。勉强对怀夏笑道:“生日快乐,我的小公主。”
病房里浓浓的消毒水味,即使在多年以后,怀夏闻到时,依旧会忍不住地反胃。脑海里回想起的,都是刺耳的警报声,慌乱的脚步声,家属的哭喊声。想忘也忘不掉。
六岁的怀夏吹灭了蜡烛,许的心愿,就是希望七岁生日的时候,父亲母亲能像往年一样,一起陪着她。
只可惜,再也无法实现了。
也许是感到自己的大限已近,怀夏离开之前,母亲给了她一个封好的礼物盒,对怀夏说:“宝贝,这是妈妈送给你的,以后每年生日的生日礼物……抱歉……因为妈妈可能以后……”说着说着,母亲哽咽了,把怀夏揽在怀里,断断续续说道:“再也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长大。”
七岁生日那年,怀夏才知道,母亲当初送给她的礼物盒中,装的都是信,给每一年的她,都写了一封信。唯有这些,让怀夏觉得,母亲,虽然已经离去,但又似乎一直依旧陪伴在她的身边。
相比较而言,倒是活着的父亲,已经与她渐行渐远了。
即使是小孩子,也是能感受得到的。怀夏记得五岁生日那年,父亲母亲带着她去商场买礼物,那个时候,她就察觉出了父母的疏离。当时的她,有意的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不想让他们分开。面上看着,依旧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但是她努力编织的这个表象,随着母亲去世后四个月的春节,父亲就把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带回家过年化成了泡沫。
那就是徐梓琪母女。
关系僵着的亲父女,是越来越疏远了,反倒是徐梓琪,不但长得可爱甜美,还会哄继父开心,时常和继父撒娇,怀夏的父亲工作回来,徐梓琪一定会亲自泡茶给他,替他捏捏肩膀。对比回到家就冷着脸,总是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屋内的怀夏,她倒像是亲生的好女儿了。
十来年过去了,父女的关系一直没有多大改善。父亲经常出差在外,也没时间关心怀夏。像尽义务一般,把她安排在了最好的学校,每月给她零花钱,有保姆照料着,就行了。怀夏成绩考得好坏,遇到什么开心或者难过的事,也没打过几个电话告诉他。
“回来了?”
“嗯。”
偶尔放学回去,父亲难得的在家,两人也就这么个对白而已。
“所以,刚才看见你们一家有说有笑,”怀夏把头埋在胳膊间,声音闷闷的:“我真的很羡慕。”
她一直觉得,病魔,只会拆散一个家庭,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病魔,也可以团结一个家庭。
“是这样啊……”顾成均陪怀夏坐在那里许久,心中隐隐作痛,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谢谢你的倾听,”过了一阵子,恢复了情绪,怀夏抬起头,尽管眼角还有泪痕,她依旧给了顾成均一个微笑。
这些话,怀夏从来没有和外人说过,毕竟她也有“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而且,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的人,是根本理解不了的。她的朋友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说起以后上大学要离开家,一个个都根本不舍得,哪里能想象怀夏和自己的父亲冷战了十年,肯定会劝她“毕竟是自己亲爸,还有啥过不去的”之类的话。若是长辈们听了,说不定还得批评她是个不孝顺的女儿,用看在父亲生她养她的份上,也不应该这样的话来劝她。
所以,所有的事,只能闷在心里,自己和自己打架。
她不需要一堆安慰,也不需要出谋划策,她只想有个人陪陪她。
毕竟,这些年,成长的路上,她实在太孤单了。
自从遇上顾成均之后,在他面前,不知为什么,怀夏开始变得爱说话了。而且,尽管不是很了解,但她就是相信,顾成均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会在外乱说,也不会嘲笑她。
“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随时来找我。”顾成均不是客套,而是发自内心说的。
这往往比任何的安慰都要有效。
“谢谢你。”怀夏起身,打算回家了。
走在路上,心里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怀夏觉得,不知不觉间,顾成均对待一切的态度,也在改变着她。
起码,现在,她不觉得自己是那么不幸了。
半路上,恰巧路过儿时的游乐园。以前怀夏经过这里,总是扭过头去,刻意不看。但是这一次,怀夏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这个充满了她儿时记忆的游乐园,现在依旧被欢声笑语环绕着。
不应当是痛苦的载体。她要慢慢走出来。